第2部分(第3/4 頁)
的親人……我忍住淚,忍住心中的悲屈,絕望地盯著洞頂,體會著生命的最後一刻。奇怪的是,過了好一陣,我還活著,還能睜開眼睛吐出長氣,還能咬一咬自己的嘴唇。
一隻手拍拍我的肩。我回頭看,發現場長變戲法一樣出現了,腰扎皮帶,手提駁殼槍,眼睛閃著激動的光輝。他捶了我一拳,“嘿嘿”兩聲,沒說出話。
“搞什麼鬼?”我大叫起來。
“不要鬧,不要激動。”剛才那個拷問我的黑漢子笑了,“馬小鋼同志,恭喜你考查合格了。剛才沒把你打得太痛吧?”
我事後才知道,剛才這一切不過是場長導演的一齣戲,是一次演習,目的是配合全國階級教育運動,抽查一下大家的革命立場和思想覺悟——你說這算怎麼回事?我還好,算是幸運過關的一個,在全場員工大會上登臺亮相,與其他考查合格的英雄們一起,戴上了大紅花,喝到了慶功酒。場長把我們一個個拉到臺前介紹,如示家珍,愛不釋手。“這才是共產黨的好伢子呵,好妹子呵。碰到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要靠什麼人?就靠這號人……”
西望茅草地(8)
當然,一些沒透過考查的倒了大黴,是黨員的丟了黨籍,是團員的丟了團籍。據說猴子一見“*救國軍”的槍頂上火,嚇得立即報告他父親也是國民黨員,解放前還是個戴金絲眼鏡戳文明棍的人物……雖然他後來沒有團籍可丟,但捱了場長一頓臭罵,受到的懲罰是擔大糞,整整擔了兩個月。
十
形勢教育和階級教育並沒有使大家鼓起勁頭,倒是泡病假的越來越多,擅自溜回城的也時有耳聞。場長找下面的人瞭解情況,也找到了我。
“我沒意見。”我甕聲甕氣地說。
“你還在慪氣?”他笑著拍拍我的肩膀,“你這伢,那次在地上我罵你,是一時性躁,官僚作風。其實呢,我這個人是老鴉變的,只是嘴巴醜。”
我還是冷冷地擺弄著一根草。
“你大紅花也戴了,慶功酒也喝了,心裡還不痛快?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張種田還有哪一點對你不起?”
看他真像是不明白,我氣不打一處來,隨口點出幾件大事:伙食太差,休息太少,缺少文化生活,兩三個月沒看上電影……“場長,你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他摸摸頭,想了想。“這些事,好辦好辦。”
他這一回算是真聽意見了,尤其山洞考驗以後,他對我高看一眼,似乎也少了一些疑心。第二天他同幾個頭頭商量了一下,宣佈全場放假一天,吃豆腐煮肉,晚上看電影。他看到銀幕上抗美援朝的戰火紛飛,興致大發,忘乎所以,把宣教科長叫到面前說:“今晚要看個痛快,你現在吃點苦,騎我的馬到縣裡去,找電影公司再搞兩部片子來。要好看的!”科長嚇了一跳,說看得太晚的話,大家會肚子餓。場長揚揚手:“叫食堂煮飯!”結果,那天看電影一直看到後半夜三點鐘,幾百號員工吃了夜宵以後連夜再看。一鍋香氣撲撲的蘿蔔煮魚,是場長個人出錢請的客。
場長是老革命,工資高,請客是常事,用錢從來很大方,除了給自己留點菸錢,剩下的錢只要有人開口,他有多少給多少。他買菸也是一買好幾條,丟在抽屜裡沒個數,張三李四都可以去共產。有一次猴子溜入他的住房,也摸來了一包飛馬牌,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吞雲吐霧。“馬兒,”他叫我的外號,“你也去搞雙軍鞋來吧,我看清了,他還有兩雙,就放在衣箱的後面。”
當時我父親身體有病,而且怨我不孝,很少給我寄錢來。我一雙膠鞋早就底面分了家,但我不願意去場長那裡揩油。沒想到有一天,他在路上碰到我,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露出鞋面的幾個紅紅指頭上。
“你來。”他說。
“有事麼?”
“你來。”
他領著我來到草市街。這是甘溪邊的一個小鎮,四周有殘存的小城牆,是以前防土匪的工事。牆內有麻石道直通小碼頭,串起各種木板房,有店鋪也有民居。遇到趕集,即本地人說的“趕鬧子”,這裡人流擁擠,熱熱鬧鬧,出售著知青們最有興趣的柑子,柚子,板栗,西瓜,一種粉紅色的酸蘿蔔片,由一些老太婆叫賣。
場長揹著手把我帶進供銷社,一座破舊的觀音古廟。“妹子,”他朝櫃檯後一個侗族姑娘點點頭,“打盆熱水來好不?”
本地人都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老革命,女售貨員立刻照辦。場長又撞開經理的房門,抽來一張椅子,隨便大方得像回到了家。
“洗腳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