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第1/4 頁)
…
第十章
多年以後,在臨終的床上,奧雷連諾第二將會想起六月間一個雨天的下午,他如何到臥室裡去看自己的頭生子。兒子雖然孱弱、愛哭,一點不象布恩蒂亞家的人,但他毫不猶豫就給兒子取了名字。
“咱們就叫他霍·阿卡蒂奧吧,”他說。
菲蘭達·德卡皮奧這個標緻的女人,是一年前跟奧雷選諾第二結婚的。她同意丈大的意見。相反地,烏蘇娜卻掩飾不住模糊的不安之感。在漫長的家史中,同樣的名字不斷重複,使得烏蘇娜作出了她覺得確切的結論:所有的奧雷連諾都很孤僻,但有敏銳的頭腦,而所有的霍·阿卡蒂奧都好衝動、有膽量,但都打上了必遭滅亡的烙印。不屬於這種分類的只有霍·阿卡蒂奧第二和奧雷連諾第二。在兒童時代,他倆那麼相似,那麼好動,甚至聖索菲婭·德拉佩德自己都分辨不清他們兩人。在洗禮日,阿瑪蘭塔給他們的手腕戴上刻著各人名字的手鐲,給他們穿上繡著各人名字的不同顏色的衣服,但他們開始上學的時候,卻故意交換了衣服和手鐲,甚至彼此用自己的名字稱呼對方。教師梅爾喬爾·艾斯卡隆納慣於憑綠色襯衫認出霍·阿卡蒂奧第二,但他覺得生氣的是,竟發現身穿綠色襯衫的孩子戴著刻有“奧雷連諾第二”名字的手鐲,而另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孩子卻說“奧雷連諾第二”是他,儘管他的手鐲上刻著“霍·阿卡蒂奧第二”的名字。從那時起,誰也搞不清他們誰是誰了。即使他長大以後,日常生活已使他們變得各不相同,烏蘇娜仍舊經常問自己,他們在玩複雜的換裝把戲時自個兒會不會弄錯了,會不會永遠亂了套。在孿生子進入青年時期之前,這是兩個同步的機器。他們常常同時醒來,同時想進浴室;他們患同樣的病,甚至做同樣的夢。家裡的人認為,兩個孩子協調地行動只是想鬧著玩兒,誰也沒有精到真正的原因,直到某一天,聖索菲婭給他們每人一杯檸檬水,一個孩子剛剛用嘴沾了沾飲料,另一個孩子就說檸檬水不甜。聖索菲婭·德拉佩德真的忘了在杯子裡放糖,就把這個情況告訴烏蘇娜。“他們全是一路貨,”烏蘇娜毫不奇怪地回答。“天生的瘋子。”隨後,混亂更大了。在換裝把戲玩過之後,名叫奧雷連諾第二的孩子,長得象他曾祖父霍·阿·布恩蒂亞一樣魁梧,而名叫霍·阿卡蒂奧第二的孩子,卻長得象奧雷連諾上校一樣瘦削;孿生子唯一共同之點,是全家固有的孤獨樣兒。也許,正是由於身材、名字和性格上的不一致,烏蘇娜以為孿生子在童年時代就搞混了。
他倆之間的主要區別是在戰爭最激烈時表現出來的;當時,霍·阿卡蒂奧第二要求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允許他去看看行刑。儘管烏蘇娜反對,他的願望還是得到了滿足。恰恰相反,奧雷連諾第二想到去看行刑就渾身哆嗦。他寧肯呆在家裡。十二歲時,他向烏蘇娜打聽一間鎖著的房間裡有什麼東西。“紙兒嘛,”她回答,“梅爾加德斯的書,還有他最後幾年記的古怪筆記。”這個解釋不僅未使奧雷連諾第二平靜下來,反而增加了他的好奇。他纏著不放,堅決答應不弄壞任何東西,烏蘇娜終於把鑰匙給了他。自從梅爾加德斯的屍體抬出房間,門上掛了鎖,誰也沒有再進去過;門鎖生鏽的部分已經凝在一起。可是,奧雷連諾第二開啟窗子的時候,陽光隨著就照進了房間,彷彿每天都是這樣,哪兒也看不到一小點塵土或蛛網,一切都顯得整齊、乾淨,甚至比安葬那一天還整齊乾淨;墨水瓶裡裝滿了墨水,沒有生鏽的金屬閃著光彩,霍·阿·布恩蒂亞熬水銀的熔鐵爐仍然有火。書架上立著一些書,精裝布面由於時間過久已經翹起,象曬過的面板那樣黝黑,若干手稿還完整無損地放在那兒。這個房間儘管鎖了多年,但這裡的空氣似乎比其他的房間還新鮮。一切都是那麼井然有序。過了幾個星期,烏蘇娜拿著水桶和刷子來擦洗地板的時候,她發現這兒沒有什麼可乾的。奧雷連諾第二埋頭閱讀一本書。他不知道書名,因為封面已經沒有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書中的故事:有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人,她坐在桌邊只顧吃飯,每一粒飯她都用大頭針挑起來吃;另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漁夫,他向鄰人借了做魚網用的鉛錘,然後拿一條魚酬謝他,而這條魚的肚子裡卻有一枚大鑽石;還有一個故事講的是能夠滿足任何願望的幻燈和飛毯。他覺得驚異就問烏蘇娜,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回答說,這些都是真的,許多年前吉卜賽人曾把幻燈和飛毯帶到馬孔多。
“問題是,”她嘆了口氣,“世界正在逐漸走向末日,那些個東西再也不會到馬孔多來啦。”
書中的許多故事都沒有結尾,因為書頁殘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