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部分(第3/4 頁)
來,他說:“城市人思考的速度好快,我跟不上。”
“那個快會有問題嗎?”
盧安克說:“我就是跟不上。他們提很多問題,我沒辦法思考,慢慢地來,他們早就已經到下一個話題了。”
他並不是影射我,但我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就是我,這就是我。我還勉強地接了一句:“嗯,還沒弄清問題就往下問?”
盧安克:“嗯,或者早就巳經告訴我答案了。”
後來,我幾乎沒有勇氣看自己在這個鏡頭裡的表情,人內心被觸到痛處會臉色發白。
我想起之前曾經有電視臺同行,幾乎是以命相脅地採訪了他,說:“你要不接受採訪我就從樓上跳下去。”他同意了,但後來沒有播。我明白了那個採訪是怎麼回事,肯定是後來完全沒有辦法編成片子。媒體的常規經驗,在盧安克面前是行不通的。
他不是要為難誰,他只是不回答你預設的問題……你已經在他書裡看過的,想好編輯方案的,預知他會怎麼回答,預知領導會在哪個地方點頭,觀眾會在哪個地方掉眼淚的問題。
我放棄了。
腳底下的炭噼啪作響,每響一下都是小小的通紅的崩潰。我不帶指望地坐在那兒,手裡寫的提綱已經揉成了一團。這些年採訪各種人物,熟極而流的職業經驗,土崩瓦解。
盧安克忽然說:“昨天……”
我抬起頭看著他。
“……我們去那孩子家,那時候正燒火。你說你冷了,他很認真的,他一定要把那個木柴劈開來給你取暖。後來他發現,你是有目的的,你想採訪有一個好的氣氛,有做事情的鏡頭,有火的光,有等等這樣的目的。他發現的時候,就覺得你沒有百分之百地把自己交給他,他就不願意接受你,而你要他帶你去菜地看,他不願意。”
我連害臊的感覺都顧不上有,只覺得頭腦裡有一個硬東西“轟”一下碎了:“是。咋天晚上還想了很久,我想一定是我出問題了,但出在什麼地方呢,我就問她。”我指指站在邊上的老範,“她安慰我,說不會的,她覺得他很接受我們了。我說不是,我說接受我們的孩子不會是那樣的一個表現,一定是有一個什麼問題。”盧安克說:“他怪我帶你們上來,說要把我殺了。我也覺得對不起他,就跟著他跑下去了。”天哪。
我說:“我很自責,我覺得我做錯了,我都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目的是好的,但是是空的。”
“空的?”
“空的,做不了的。如果是有了目的,故意去做什麼了,沒有用的,沒有效果,那是假的。”他的聲音很慢,我從沒聽過一個人在鏡頭面前的語速這麼慢。
“你是說這樣影響不到別人?”我喃喃自語。
“這個很奇怪,想影響別人,反而影響不到。因為他們會感覺到這是為了影響他們,他們才不接受。”
“很多時候我們的困難是在於說,我們是……”——不,不要說“我們”了,不要再偽裝成“我們”來說話了,“……我是成年人,這些經驗成為一種障礙,我能夠意識到它,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把學生的事情當成認真的,自己的事情不要有目的,我覺得就可以。”
他看著我,因為太高,坐在板凳上身體彎著,兩手交握在膝蓋前方,看著我,眼窩深得幾乎看不清眼裡的神色。
記者是一個觀察人的職業,這個職業保護我幾乎永遠處在一個主動的位置,一個讓自己不動聲色的殼裡。盧安克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也沒有寒暄過,他是我採訪的人中對我最為疏淡的一個,但在他的眼光下,我頭一次感覺自己的殼被掀開,蝸牛一樣脆弱細嫩地露出頭來。
我問他,村裡有人說你不喝酒,不抽菸,不掙錢,不談戀愛,問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樂趣。
他笑了:“有比這更大的樂趣。”
“什麼樂趣?”
“比能表達的更大的樂趣”
“能舉個例子嗎?”
他又笑了:“咋天弟弟接受你採訪的時候也是樂趣,我觀察他對你的反應,我理解他。看到有的情況你無能,因為你還不知道他的情況,這也是樂趣。”
我也笑起來了。
按理說,被人洞察弱點,是一種難堪的境地,但我並不覺得羞臊或者沮喪。那是什麼感覺呢?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採訪已經無所謂了,鏡頭好像也不存在,我鬼使神差地講起我小學近視後因為恐懼把視力表背熟的故事,說了挺長一段。我以前約束過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