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第1/4 頁)
紅柳枝就夠燒了。現在近處的梭梭紅柳枝被砍光,我們只有挖它們的根。
劉二爺說,那些車戶,一開始想找一條路,把整個村子帶出去。後來走的地方多了,把別處的好東西一車車運回村子時,覺得沒必要再去別處了。況且,他們找到的所有路都只適合一輛馬車奔跑,而不適合一個村莊去走。他們到過的所有村莊都只能讓一個人居住,而無法讓一個村莊落腳。
麥子熟了(3)
七月,麥香把走遠的人喚回村子。割麥子了。磨鐮刀的聲音把豬和羊嚇壞了。賣磨刀石的人今年沒來。大前年七月,那個背石頭的人挨家挨戶敲門。
賣磨刀石了。
南山的石頭。
這個喊聲在大前年七月的早晨,把人喚醒。突然的,人們想起該磨刀割麥子了。本來割麥子不算什麼事,每年這個時節都割麥子。麥子黃了人就會下地。可是,這個人的喊聲讓人們覺得,割麥子成了一件事。人被突然喚醒似的,動作起來。
那時節人的瞌睡很輕,大人小孩,都對這片陌生地方不放心。夜晚至少有一半人清醒,一半人半睡半醒。一片樹葉落地都會驚醒一個人。守夜人的兩個兒子還沒出生。另兩個,小小的,白天睡覺,晚上孤單的坐在黑暗中,眼睛跟著父親的眼睛,朝村莊的四個方向,轉著看。守夜人在房頂上,抵擋黑暗的風聲。風中的每一個聲音都不放過。貼地刮來的兩片樹葉,一起一落,聽著就像一個人的腳步,走進村子。風如果在夜裡停住,滿天空往下落東西。落下最多的是塵土葉子,也有別的好東西,一塊頭巾,幾團駱駝毛。
後來人的瞌睡一年年加重,就很難有一種聲音能喊醒。狗都不怎麼叫了。狗知道自己的叫聲早在人耳朵裡磨出厚鹼。雞隻是公雞叫母雞。雞叫聲越來越遠,夢裡的一天亮了,人們穿衣出門。
一塊磨刀石五年就磨凹了。再過兩年,我才能聽到那個背石頭人的敲門聲。他在路上喊。
賣磨刀石了。
南山的石頭。
然後挨家敲門。敲到我們家院門時,我站在門後面,隔著門縫看見他脊背上的石頭。他敲兩下,停一陣再敲兩下。我一聲不吭。他轉身走到路中間時,我突然舉起手,在裡面哐哐敲兩下門,他回過頭,疑惑地看一眼院門,想轉身回來,又快步的朝前走了。過一陣我聽見後面韓柺子家的門被敲響。
賣石頭的人在南山採了石頭,揹著一路朝北,到達虛土莊再往西,路上風把石頭的一面吹光。有時碰見跑順風買賣的,搭一段路。但是很少。賣石頭的人大多走側風和頂風路,迎著麥香找到荒野中麥地擁圍的村莊。
他再回到虛土莊時我已經長大走了。我是提一把鐮刀走的,還是扛一把鐵鍁,或者趕一輛馬車走的,我記不清。那時夢裡的活開始磨損農具,磨刀石加倍的磨損,早就像鞋底一樣薄了。一塊磨刀石兩年就磨壞了。可是賣磨刀石的人,來虛土莊的間隔,卻越來越長,七八年來一次。他揹著石頭在荒野上發現越來越多的村莊,賣石頭的路也越走越遠,加上他的腳步,一年比一年慢,後來多少年間,聽不到他的叫賣聲了。
三、那塊麥地是誰的
我走到荒舍時遍地的麥子熟了,卻看不到割麥子的人。我想,我不能這樣穿過秋天,我得乾點事情。
這個村莊怪怪的,我只聽見它的雞鳴狗吠,感覺村子就在大片荒草麥田中間,卻看不見房子。它好像被自己的聲音包裹著。
每年這時候,從東到西,幾千裡的荒野上,麥子長黃,和青草分開。山南的農人提鐮刀過來;聞著麥香走向村莊和麥地。那些人滿臉鬍鬚,右肩搭一個搭褳,右手提鐮刀,整個身子向右斜,他們好像從不知道往左肩上放些東西,讓身體平衡。只用半個身子,對付生活。
山南的麥子在六月就割完,已經吃的差不多了。漠北的牧羊人這時也把羊群趕到地邊等著,人收割頭遍後,羊會收割二遍。鳥和老鼠早就下嘴了,人搶收時,老鼠在地下清掃糧倉。老鼠不著急,它清楚不管地裡的還是收回糧倉的,都是它的食物。人也知道躲不過老鼠,人種地時認真,收割時就馬虎,不能收得太乾淨,給老鼠留下些,老鼠在地裡吃飽了,就不會進村子。
那時候,彷彿比的是誰有多少種子。地無邊際的閒置著,平坦肥沃。只要撒上種子,會有成群的人幫你收割。
如果我幫一戶人家割完麥子,我問,要不要壓冬麥的人手,那樣我就會留到九月。甚至可以在人家過冬,然後春種春播,一年年呆下去,一輩子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