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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的記憶,怎麼也磨滅不掉。有些人有閱讀鐵路指南的嗜好,他們設想出無數縱橫交錯的旅程,把一些無法聯絡的地區溝通起來,以此消遣。我的癖好與閱讀鐵路指南一樣怪誕,但比較有意思,這便是積累英國農村的資料。英國每一片沼澤地的地主是誰,還有他們的僱農,我都一一叫得出名字。我知道一共宰了多少隻松雞,多少隻鷓鴣,多少頭鹿;我知道哪兒鱒魚正在浮游水面,哪兒鮭魚正在活蹦亂跳。我注意著每一次的狩獵和捕魚活 動,甚至那些訓練小獵犬奔跑的獵人的名字,我也熟悉農作物的生長情況,肉類的價格,豬群染上的怪病,所有這些我都感到津津有味。也許,這是一種打發時光的低階消遣,而且不需要用腦子,但這樣,我就能一邊讀著報刊,一邊呼吸著英國的空氣;這樣,我也才能鼓起更大的勇氣,面對異國耀眼的天空。
亂七八糟的葡萄園的破碎的石塊,也就因此變得無關緊要,因為只要我願意,我完全可以駕馭自己左右馳騁的想象,從潮溼的條紋狀籬笆上,摘下幾朵指頂花和灰白的剪秋羅。
這類採花於籬下的一時之興,雖說微不足道,倒也有其親切可取之處,非但與辛酸、悔恨勢不兩立,而且還能使我們眼下這種自作自受的背井離鄉的生活變得稍許甜蜜一點。
多虧這些一時之興,我還能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神清氣爽地滿臉堆笑而歸,享用簡便的午茶。午茶的內容一成不變,總是每人兩片塗黃油的麵包,還有一杯中國茶。在外人眼裡,我們這對夫婦一定刻板得很,死抱著在英國養成的積習不放。小陽臺很乾淨,經過幾個世紀陽光的洗曬,變得潔白卻又毫無特色。站在這兒,我又想起曼陀麗午後四時半的情景:先把藏書室壁爐前的桌子拉出,房門準時開啟,接著就是千篇一律的放置茶具的那套程式:銀質的托盤、茶壺,雪白的桌布。傑斯珀耷拉著大耳朵,對端進來的糕點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架勢。每天總有許多食物放在我倆面前,但我們吃得極少。
現在我看見那種滴著奶油的煎餅,小塊鬆脆的尖角吐司,剛出爐的薄片面包;那種不知什麼東西做成的三明治,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聞得叫人覺得愉快;那種非常特別的薑餅;那種放在嘴裡即刻融化的蛋糕;還有與之成雙配對的成分較濃的水果蛋糕,上面綴滿果皮和葡萄乾。這些食物,夠捱餓的一家人受用一個星期。我從不知道這一桌子東西是怎麼處理的。暴殄天物有時使我於心不安。
但我就是不敢啟口問問丹弗斯太太,她怎麼處置這一桌食物。要是我問了,她一定會帶著不屑的神情望著我,嘴角掛著那種帶優越感的、使人渾身發冷的隱笑。我想她一定還會說:“德溫特夫人在世時,可從來不抱怨什麼的。”這位丹弗斯太太如今在幹什麼呢?還有那個費弗爾。我記得,正是丹弗斯太太臉上的那種表情,使我第一次感到侷促不安。直覺告訴我:“她在拿我與呂蓓卡相比呢。”接著一個魔影就像利劍似地插到我倆中間來了……
啊,現在這一切總算過去,總算與之一刀兩斷了!我不再受到折磨,我倆終於自由了。就連忠心耿耿的傑斯珀也進了愉快的天國,而且曼陀麗也已不復存在!它是深埋在密林雜亂之中的一個空殼,就像我在夢中見到的那樣,一片荒蕪,成了野鳥棲息的處所。有時也許會走來一個流浪漢,在突如其來的一陣暴雨中想找個躲避的地方。倘若來人是個膽大的漢子,那就不妨泰然在那兒走一走;但如果是個膽小鬼,是個鬼鬼祟祟偷入地界的不速之客,那麼曼陀麗的林子可不是他逗留的地方。他也許會碰上海角處的那座小屋,在那傾圮的屋頂下,聽著淅瀝的細雨聲,他決不會覺得自在。那裡也許還殘留著某種陰森逼人的氣氛……車道的那個轉角——樹木在那兒侵入沙礫路面——也不宜駐足流連,特別是在太陽落山以後。樹葉颯颯作響,很像一個穿晚禮服的女人在躑躅走動;當樹葉突然一陣顫抖,紛紛飄落在地的時候,那啪噠啪噠的聲響,說不定正是她匆忙的腳步聲,而沙礫路上的凹陷說不定就是她緞面高跟鞋留下的痕跡。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呂蓓卡(續集)(3)
每逢我憶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總要站在陽臺上去看看景色,鬆一口氣。這兒的陽光耀眼奪目,沒有一絲陰影偷偷潛來將它遮掩。石砌的葡萄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紫茉莉花染著塵埃,泛出白色。也許有一天我會深情地看待這一切,而目前倘使它還未使我產生愛慕之情,至少給了我足夠的自信。自信是我十分珍視的品格,當然在這一生中,我的自信心來得未免太晚一點。我想,最終使我一掃怯懦的因素,是他畢竟依靠著我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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