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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或來世做人,理當忍受火刑的考驗。這話聽上去有點似是而非,不過我倆倒是充分領略了其中的滋味。我倆經歷過恐懼、孤獨和極大的不幸。我覺得,每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遲早會面臨考驗,我們大家都有各自特定的惡魔災星,備受壓迫和折磨,到頭來總得奮起與之搏鬥。我倆總算戰勝了這個惡魔,或者說我們相信自己戰勝了。
現在,那災星再也不來欺壓我們。難關總算闖過了,自然我們也不免受了些創傷。他對災難的預感打一開始就很靈驗,而我呢,不妨效法一出蹩腳戲裡的女戲子,裝腔作勢地嚷嚷,宣佈我們為自由付了代價。說實在的,戲劇性的曲折離奇,這輩子我領教夠了,要是能讓我倆一直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過日子,我寧願拿自己所有的感官作代價。幸福並不是一件值得珍藏的佔有物,而是一種思想狀態,一種心境。當然,我們有時也會消沉沮喪,但在其他時刻,時間不再由鐘擺來計量,而是連綿地伸向永恆;我只要一看到他的微笑,就意識到我倆在一起攜手並進,再沒有思想或意見上的分歧在我倆之間設下屏障。
如今,我倆之間再沒有任何要瞞著對方的隱私,真個是同甘共苦,息息相通了。儘管這小客棧沉悶乏味,伙食也糟糕,日復一日,重複著單調的老一套,。我們卻不願生活變成另一種樣子。要是住到大旅館去,勢必遇到很多他的熟人。我倆都深感簡樸的可貴,倘若有時覺得無聊,那又何妨·無聊對恐懼來說,豈非一帖對症的解藥!我們按照固定不變的格局安排日常生活,而我就從中逐漸培養起朗讀的才能。據我知道,只有當郵差誤了班頭的時候,他才露出焦躁的神情,因為這意味著我們得多挨一天才能收到英國來的郵件。我們試著聽過收音機,但是雜音惱人,所以我們寧願把懷鄉的激情蓄積在心頭。好幾天前進行的一場板球賽的戰果,在我們生活中竟有那麼重要的意義。
啊!各種球類決賽和拳擊比賽,甚至還有彈子房的擊彈落袋得分記錄,都能把我們從百無聊賴中解救出來。小學生運動會的決賽,跑狗以及偏僻諸郡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型競賽——所有這些訊息,都是空磨子裡的穀物,都能解我倆飢渴之苦,有時我弄到幾份過期的《田野報》,讀來不禁神馳,彷彿又從這異鄉小島回到了春意盎然的英國現實生活之中。我讀到描寫白色小溪、飛螻蛄、生長在綠色草地上的雄鹿的文字,還有那些盤旋在林子上空的白嘴鴉,過去,這景象在曼陀麗莊園是屢見不鮮的。我在這些已被翻閱得殘破不全的紙頁中,竟聞到了潤土的芳香,嗅到了沼澤地帶泥煤的酸味,甚至還觸到那溼漉漉的青苔地,上面綴有點點白斑,那是蒼鷺的遺矢。有一回我念到一篇關於野鴿的文章,念著念著,恍若又回到曼陀麗的園林深處,野鴿在我頭頂鼓翅,我聽到它們柔和、自得的咕鳴,這聲音在夏日炎熱的午後給人以舒適涼爽之感。只要傑斯珀不跑來,它們的安寧是不會受到打擾的。但是傑斯珀找我來了,它奔跳著穿過樹叢,一邊用溼漉漉的鼻子嗅著地面,經狗一嚇,野鴿頓時大可不必地一陣騷動,從藏身處亂飛出去,就像一群老太婆在洗澡時遭人撞見了一樣。野鴿劈劈啪啪鼓動翅膀,迅捷地從樹頂上掠過,漸漸遠去,終於飛得無影無蹤。這時,周圍復歸靜穆,而我卻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注意到陽光不再在颯颯作聲的樹葉上編織出圖案,樹枝變得黝黑森然,陰影伸長了,而在那邊宅子裡已擺出新鮮的莓果,準備用茶點了。於是,我就從羊齒叢中站起身子,抖一抖陳年殘葉留在裙子上的塵埃,打個唿哨招呼傑斯珀,隨即動身回屋子去。我一邊走,一邊鄙夷地自問:腳步為何如此匆匆,而且還要飛快地向身後瞥上一眼·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呂蓓卡(續集)(2)
說也奇怪,一篇講野鴿的文章,竟喚起了這麼一番對往事的回憶,而且使我朗讀時變得結結巴巴。是他那陰沉的臉色,使我戛然停止了朗讀,並往後翻了好幾頁,直到找著一段關於板球賽的短訊為止。那段文字就事論事,單調乏味,講到奧佛爾球場上,中塞克斯隊以平庸的打法擊球進攻,連連得手,比分沉悶地一個勁兒往上加。真得感謝那些呆頭呆腦的穿運動衣的角色,因為不大一會兒,他的面容恢復了原先的平靜,重新有了血色,他帶著正常的惱怒嘲笑起塞雷隊的投球術來。
這樣總算避免了一場回憶,我也得了教訓:英國新聞是可以看的,英國的體育運動、政治情況,英國人的傲慢自大等等,都可以;但是往後,凡是容易惹起傷感的東西,只能讓我獨個兒去悄悄咀嚼回味。色彩、香味、聲音、雨水、浪濤的拍擊,甚至秋天的濃霧和潮水的鹹味,都是曼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