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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弟一家人卻沒有出來湊熱鬧,因為,天剛擦亮,他們就在門檻上發現了一堆東西。
一個裝滿黑水水的瓶瓶,瓶瓶下壓了十塊錢,還有一張字條。
字條寫得很潦草,來弟有一多半不認識,但她好看歹看,好歹看明白,那字條是眼鏡姑娘寫的,那錢是賠碗的,那黑水水是送給來弟喝的。
“……嚐嚐看,味道不錯的……”
“這娃,咋這樣生分,賠麼賠,碗還能使呢。”
王有磨一面抽菸,一面搖著頭,嘟囔著。他已經決定拿這十塊錢把家裡的鏵犁收拾收拾,反正,碗還能使呢。
來弟小心翼翼地把黑水水公公平平地分在幾個破碗裡,讓幾個姐姐和栓狗都嚐嚐,只給自己在瓶瓶裡留了一小口。
姐弟們喝了,眼睛都一下子放出光來。
來弟抱著瓶瓶踱出門去,蹲在磨盤邊上看小人書,她知道那黑水水很好喝,她不捨得馬上就喝。
“等晚上困了再喝,說不定能做個好夢哩。”
“姐,姐,再給我喝一口,再給我……”
栓狗不知什麼時候溜了過來,抱著來弟的肩膀搖晃著。
來弟忽地站起來,滿臉怒氣:
“呃剛才已經給你多倒了半口,你怎麼還要?沒了,沒了!”
“呃只要一口,就一口……”
栓狗跳著腳,拼命地夠著;來弟伸直胳膊,把瓶瓶舉得老高老高。
“等他跳累了呃就給他喝一口,不,半口,現在,哼。”她這樣想著,臉上卻做出更兇的神色來。
栓狗也彷彿有些急了,伸著小胳膊,拼命拉扯姐姐的衣袖:
“你、你欺負人!呃只要一口,只要一口麼……”
砰!
來弟胳膊一疼,手一鬆,瓶瓶失手落地。
來弟的臉刷地白了,栓狗知道自己闖了禍,差點哭出聲來。
只見那瓶瓶在磨盤上跳來跳去,卻好好的沒有破,瓶裡的黑水水冒著泡泡,竟一滴也沒有灑出來。
栓狗跳過去,一把抱起瓶瓶,雙手送到來弟面前:
“姐,瓶瓶好著哩,呃不喝,姐喝,姐喝。”
來弟摸著栓狗的頭,開啟瓶瓶,塞到栓狗嘴裡;栓狗只淺淺舔了一舌頭,就又雙手捧著還給了來弟。
來弟望著還冒著泡泡的黑水水,沒有就喝:
“這瓶瓶,看來真是個寶貝哩!”
瓶瓶裡的黑水水已經喝完,現在它正穩穩當當地立在來弟家的炕桌上,全家人都圍著看,一聲也不吭。
“這瓶瓶果然是個寶貝,那娃打壞了呃們家的碗,呃們不如……”
娘先開口了,聲音怯怯的。
“你懂個屁!”爹爹重重地把菸袋鍋拍在炕上:“人家娃又沒真弄壞呃們的碗,又不是成心的,再說,人家給錢了呢,呃們怎麼能再貪人家的寶貝!”
“可,爹,人家送寶團走遠了哩。”大姐說著,又向瓶瓶瞥了好幾眼。
來弟站起來:
“呃去還,聽眼鏡姐姐說,她們是從東邊的大城裡來的呢。”
娘急忙搖頭:“不行,女孩子家家,再說,你還要帶栓狗呢。”
爹爹沉吟著:
“按理是該讓娃去,可是……”
來弟偷偷溜了出來,坐半天了,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道道來。
外面很冷,可太陽還是白花花地晃人眼睛。
“滿月的羊羔羔滿地裡地走~~~
哥哥呃一去就不回頭~~~~”
那是旺水爺爺又在唱信天游了罷,旺水爺爺跑過老多地方,歌裡的道道多,見的也多。
“娃,你不知道,呃們這裡十年九荒,老世道時候,後生們碰上饑荒就背上包袱走,走北邊,走西口,走蠻地,有的十年八載,回來了,有的就再也沒回來。”
“後來,送寶團年年來,送白麵,送種子,勸呃們莫走,呃們不走了,可是白麵吃完了還是餓,種子下了地還是長不出苗苗來。”
“娃,去吧,去吧,莫怕……”
回到家裡,小包袱已經打好,放在炕頭上,炕桌上還放著幾張熱乎乎的白麵餅子,乾乾的,連半點糠菜也沒摻。
“娃,去吧,早去早回。”
娘紅著眼圈,把小包袱給來弟背好,把餅子用破布包了,塞到來弟的衣襟裡。
爹爹坐在門檻上抽悶煙,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