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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剛矇矇亮,金雞嶺上的大炮就轟地發出一聲巨響,驚醒了城中每一個人。緊接著,槍炮聲乒乒乓乓響作一片,再不肯平息下來。不到一袋煙的功夫,這乒乒乓乓的槍炮聲,就從城東廿五里的金雞嶺,直響到東門外,又響到東門裡。
城裡的百姓登時亂作一團,有哭的,有慌的,有尋死的,更多的當然是想跑的。可是,四座城門,早已被府臺大人下令,封了個嚴嚴實實。
於是這些走不出四門的老百姓只好沒頭蒼蠅般在城裡亂躲亂撞,膽小的閉門唸佛,膽大的,便眼睜睜看著那些紅頭髮藍眼睛,穿紅衣服打裹腿的西洋鬼子,端著槍,拉著炮,從東門一路衝到西門,然後轟轟幾炮便轟開那百十條漢子推了許久也推不開的城門,一陣風似地又向西開遠了。
當最後一個洋鬼子火紅的身影,終於在驚魂甫定、鼓足勇氣登上西門城樓看動靜的巡丁視野中消逝的時候,同樣火紅的太陽,才剛剛爬上了金雞嶺山巔寶塔的塔尖。
洋鬼子來了,又很快走了,似乎也並沒有馬上就再回來的意思。
據說,在這一個半時辰裡,駐防兵、綠營兵、團練們的鳥槍、抬槍、大炮,從城東廿五里的金雞嶺,一路丟到護城河的吊橋上,那嶺上炮臺,新鑄的三千斤大銅炮,也早化成了一堆廢銅。
據說,在這一個半時辰裡,城裡城外,連官吏、兵丁、衙役帶百姓,共死了四百四十三口,其中跳河、跳井、上吊尋死的老百姓便有一百七十七口,多是大姑娘小媳婦和大戶人家的女眷。
佟佐領中了十幾槍,死在金雞嶺的炮臺上,死的時候臉向著東方,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弓,那張長五尺八寸,闊二尺二寸的雙角纏絲大弓。
阿大死在東城城樓上,天靈蓋被彈片削去了半邊,一雙眼睛大睜著,怎麼也不肯閉上。
知府大人也捐軀了,跳的府衙後院裡的荷花池,儘管洋鬼子根本沒打府衙前經過,儘管據長隨們說,知府大人自始至終,連一個洋鬼子的面也沒照過。
洋鬼子們也並沒有從續竹巷裡穿過,只有巷口第一家的王家老鋪,被幾顆從大街上飛來的流彈,在那塊剝落了金字的老招牌上,又穿了三五個不大不小的窟窿。
看到的人都說,當子彈從匾上穿過的時間,水昌伯仍穩穩當當地坐在鋪子裡拾掇一張舊弓,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看到的人都說,阿大出殯時,阿大媳婦和扳指哭得淚人似的,水昌伯卻呆呆的,沒有掉一滴眼淚。
這些日子,城裡到處是孝服,到處是哭聲。阿大媳婦也見天摟著兒子,哭得死一陣活一陣的。
水昌伯卻不哭,只是常常一個人望著招牌上的彈孔發呆。
沒過多久,城裡的孝服依舊,哭聲卻一天天地稀少了。水昌伯卻還是老樣子,常常一個人呆呆地望著招牌上的彈孔。
不過,自打洋鬼子來過之後,續竹王家老鋪的生意卻突然一下子好了起來,好了很多。
古怪的是,這些主顧大多是生面孔,而且全是要買弓的。
更古怪的是,這些大多穿著長衫或綢褂的主顧們,似乎並十分不在乎弓的好壞,也不十分在乎花多少銅錢。
“儂曉得勿?官軍跟西洋鬼子開仗,自家死了交關,好歹才打死伊一個,我伲看見死鬼胸口,插了根泡桐尾巴的箭桿……”
終於有一天,參爺府的中軍喝到醉醺醺時,把這個驚天的大秘密,嚷嚷得整個續竹巷,不,整個城都知道了。
不過,這個大秘密隨著新府臺的走馬上任,很快就算不得什麼秘密了。
因為從官紳到百姓,人人都看得見,城隍廟裡的土地爺退了位,天子爺的聖旨,把為國捐軀的佟佐領封了做本城的新城隍。
那張長五尺八寸,闊二尺二寸的雙角纏絲大弓,和那一壺鏃長二寸九分,杆長四尺一寸的桐羽長箭,也披紅掛綵的,被高供在佟佐領、不、佟城隍老爺新塑的金身前。
“聽講勿?城隍老爺託夢,勿管土鬼洋鬼,大鬼小鬼,有得續竹王家老鋪格弓箭在此,百無禁忌哉!儂好也好歹也好,好歹買伊張弓,掛在堂屋裡廂好得辟邪哉……”
“胡說,子不語力亂怪神,敬鬼神而遠之,你們這些不學愚民,實在荒唐!實在荒唐!不過呢,這弓箭乃我堂堂中華上國世代相傳的寶物,射術更為我聖人所傳六藝之一,寶弓一開,洋人立斃,大挫彼西洋番鬼奇巧淫技之氣焰,大長我聖人之邦之聲威,吾輩誰非聖人門徒,自當祭而拜之,鼓而呼之,大書而特書之……”
於是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