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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追逐著載滿冰冷河泥往鄉下去的梭子船。
虹橋邊的茶亭上照例坐了許多長衫的清談客,一面呷著熱茶,一面斯斯文文地小口品著新出模子的海棠糕。臺階下,七八個短衣幫大剌剌地或蹲或座,就著麵醬蘿蔔和熱開水,消受著他們勞碌一天中最要緊的早飯。
茶亭的四角、柱子上,新一層舊一層地粘了不少告示,有的蓋著長洲(1)縣或蘇州府正堂的官印,有的印著永昌徐氏、周莊費氏(2)的圖記,許是見怪不怪了罷,座上偌多飽學之士,竟都懶得朝這些白紙黑字多看哪怕一眼。
“永昌徐家又索團練費了,每圖(3)洋銀二百,出馬一匹,這眼下剛開春,夏糧秋繭,統統指望不上,哪裡有這些錢呢?”
一箇中年短髯的秀才嚥下最後一口海棠糕,有些憤憤地說道。
“不給怕是不行吧?”一個戴玳瑁眼鏡的年長秀才搖了搖頭:“聽說前些日子王莊不肯出錢,這徐家面子上不說什麼,私底下撤了塘河橋卡,眼睜睜看著焦湖船(4)把好端端一個莊子搶作白地,還壞了好幾條性命,阿發,是勿?”
“是來哉,是來哉!”阿發是往來四鄉的航船老大,此刻正倚在亭下河邊自家航船頭,一邊熬著宿醉,一邊百無聊賴地撓著腦袋:“吾呢好講把先生們聽,如今廂天下勿太平,吾呢航船走上海,下江北,銅鈿勿來事哉,鄉里鄉親,明碼實價,女人小伢洋錢五塊,箱籠勿分貴賤,一口價三塊!”
“咄!住口,爾這賤類,竟然、竟然……”玳瑁眼鏡勃然大怒,不留神被一口熱茶嗆到,滿腔的“竟然”竟然一個字也說不下去,只不住捶著茶漬斑斕的胸口。阿發見勢頭不好,宿醉早醒了一大半,忙不迭解纜點篙,七撐八拐,霎時間不見了蹤影。
“林秀才,正朝公,你這一把年紀,何苦跟一個撐船苦力一般見識,來來來,再換壺茶,唉,眼見得春暖,就快嘗得上新茶了。”
“是啊是啊,您老會別往心裡去,子曰,惟小人與女子也難養……”短髯隨口勸慰著,眼珠卻不住在河畔橋頭轉悠:“今天這是怎麼了,日上三竿了,這唱評彈的鳳兒姑娘怎還不來開場呢?”
那個叫林正朝的老秀才瞪了他一眼,正待訓斥,卻聽得不知哪個秀才歡聲道:
“來了來了!”
鳳兒姑娘姓柳,也不知是哪裡人士,卻道得一口好蘇白,彈得一手好琵琶,每日早場必和她爺爺柳老頭到這虹橋邊的茶亭來,彈一個開篇,唱一段《珍珠塔》,茶亭裡的秀才們,照例要聽罷柳老頭最後一聲醒木,目送鳳兒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巷盡頭,才肯泱泱地傾盡盞中殘茶,蹭回書齋,去讀他們的子曰詩云的。
今日卻似有些異樣,祖孫倆雖仍捧著三絃、琵琶,背上卻各多了個醒目的大包袱。開篇唱罷,鳳兒抱著琵琶立起,朝座間深深一福,卻再也不肯坐回位子上去,只低頭緊咬著紅紅的嘴唇一言不發。
柳老頭搶到圈中,團團一揖:
“小老兒祖孫二人這些日子多蒙各位先生照顧,本想一動不如一靜,多叨擾些日子,只是江湖上紛紛傳說,這長毛下了廣德、長興,圍住了杭州省城,眼見得這四鄉八鎮,也越來越不太平了,因此今日這開篇唱罷,小老兒等這便告辭,去上海避避風頭了。”
“柳老頭,你也是老江湖了,怎這般沒個見識?”一個灰衣秀才道:“漫說我大清官兵眾多,賊寇萬不能來此,便是來了,所要無非是錢財等物,你一個窮賣唱的,所懼何來?”
他話甫出口,便覺得座上秀才們異樣的眼神都集在自己身上:他們每天在這茶亭聽曲,怎會不知道這柳家祖孫“所懼何來”呢?
“見笑了見笑了,時候不早,小老兒窮漢一個,沒錢僱船,這百十里路程都得靠我們四條腿,這便告辭,這便告辭。唉,不怕各位先生笑話,小老兒這般生涯,哪裡還有那許多講究,這賊寇也是人不是?終不能要了孫女兒的性命,若非戰亂一起,便沒主顧肯賞錢聽唱,小老兒也未必就捨得離開,唉,告辭了,告辭了。”
太陽已經很高,鳳兒姑娘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跳躍著,很快便看不見了。
“是何廉恥!”林正朝陡然一拍桌子,把正痴痴望著亭外的一眾秀才都嚇得一哆嗦:“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柳叟,這柳叟,真是全無心肝,全無心肝!”
“我的林夫子!人家一個賣唱的,說難聽些便是娼優等類,如何解得禮義廉恥!”短髯說道這裡,忽地換了副嚴肅面孔:“這柳老頭不知道,晚生卻從盪口華氏處打聽得明白,這杭州省城,上月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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