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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無益之事,何以悅有涯之生,唉唉。”
他一邊走,一邊這樣嘟囔著自我解嘲,橋頭街角,幾個瑟瑟發抖能人裹著骯髒襤褸的衣衫,翻著濁多白少的眼珠子,奇怪地瞪著這個貌似有些瘋癲的長衫人。百姓多數已遷出城,好給那數也數不清的官署兵營挪窩,上海戰事方酣,蘇州兵將十去八、九,因此雖是大白天近晌午,街上卻稀稀拉拉地沒幾個人走動。
轉過街角就是閶門,黃畹整整衣冠,探手入懷,去摸那須臾不能離身的腰牌。
“先生、先生!”
阿四忽地一路喊叫著奔過來,險些撞了他個滿懷。饒是隆冬,他臉上脖子上卻已是熱汗涔涔,滿臉都是氣急敗壞之色。
“慌什麼!”黃畹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摸出汗巾遞給他:“擦擦,慢慢說。”
阿四不接,只顧一疊聲地喊:
“不得了,不得了啦,陳大人把阿六給裹、裹了去了!”阿六是他的同伴,另一個照管茶肆的小把戲。
“陳大人,哪個陳大人?”
城裡“大人”實在多如牛毛,陳又是大姓,蘇州城裡城外,“陳大人”沒有三千,怕也有兩千多。
“是七天將陳、陳大人……”
“陳斜眼?!”黃畹不由心裡一緊,他知道陳斜眼是蘇州首將,資格老,官爵高,功勞大,別說自己的東道劉肇均提起他頭痛,便是忠王最看重的譚木匠(2)據說也沒被他放在眼裡。
“你看準了?”
“如何不準?阿四親眼看見林參軍揪住阿六頭髮,一繩子綁住辮梢,串螃蟹一般跟一大群人一同裹了往西去。”
“看準了便好,”黃畹心想,不論陳斜眼怎麼橫蠻,總不能裹人裹到自己同僚隊裡來,自己還是跑一趟天將宇(3),好歹把人要回來再作計議:“我這便尋七天將論理去。”
“先生去不得!”阿四驚道:“您還不知呢?今日一早陳大人就差來幾百人,把買賣街上鋪子連錢帶東西洗了個乾淨,好多鋪子都砸個稀爛,除去各館各衙的兵將能人,其他在街上的不問店家客人,一氣裹了不下三百人呢!”
“有這等事!”
黃畹又驚又怒,簡直不敢置信:他陳斜眼是蘇州半個主人,這買賣街是他自己下金蛋的母雞,天底下竟會有這等殺雞取卵的蠢人麼?
“勿來事格,陳斜眼裹人格!”
一群百姓從閶門方向慌慌張張地奔來,黃畹急忙攔住一個老漢:
“老丈,何事驚慌?”
“先生勿曉得哉,今早廂陳斜眼發瘋哉,又搶又綁格,交關嚇殺人哉!”
不等黃畹再問,老漢便隨著人群匆忙跑遠。阿四這才胡亂用衣袖擦了把汗:
“把閶門的是譚大人隊裡,見百姓哭得可憐,沒奈何放進來的,又沒腰牌又沒揮子,論理要吃天法呢。”
“天法,這算哪門子天法……”
黃畹口中喃喃,眼神呆呆地望向天際。隆冬,冷冷的太陽。
“聽把門弟兄講,不光虎丘,別處買賣街也給搶了,他們也氣得夠戧呢,可是陳斜眼對里人多軍裝(4)多,他們惹不起,再說主將不在,又沒人做得主……先生,先生!”
阿四見黃畹半天不應,使勁拽了拽黃畹衣袖。黃畹如夢方醒,拍一拍阿四肩頭:
“我們走!”
“先生躲哪裡去?埌天義那裡就挺好,不過劉大人的館子更……”
“誰說躲了?”黃畹瞠目道:“你給我帶路,我這便去尋陳斜眼討個說法!”
“先生饒了阿四罷!”阿四丟下黃畹衣袖,倒退出五、六步,小腦大撥浪鼓般不住晃著:“先生不要性命,阿四好歹還要的。”
“阿四,你聽先生講……”
黃畹還待再說幾句,阿四一旋身,一溜煙跑開,轉瞬便沒了蹤影。
“這沒用孩子!”黃畹一跺腳:“好好好,你怕,我不怕,你不給我帶路,我自己摸也要摸上門去!”
註釋:
1、天國各級官員的官衙各有專稱,主將、義爵一級叫“閣”;
2、譚紹光,忠王麾下名將,廣西平南人,自幼從軍至天京,曾任宿衛天軍主將健天義,代忠王前敵主持上海之戰,並攻下湖州府城,以功封慕王,委以總領蘇州城防的重任。淮軍和常勝軍攻城時他奮勇抗擊,屢挫其鋒,後被意欲投降的納王郜永寬等四王、四天將刺殺,蘇州也因此陷落;
3、天將一級的官邸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