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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王神色和緩了些,沉吟著正不知怎麼開口,忽聽一陣腳步聲促,一個滿身血汙的漢子,倒提利刃,一頭撞了進來:
“稟、稟千、千歲,卑職奉命往援無錫,不料、不料剛過蠡口,便、便被清妖洋鬼作怪攔阻,衝、衝了五六陣都、都過不得……”
比王見是受天天軍主將吳習玖,撇了撇嘴:
“你這娃兒,平日裡廣西老兄弟長,廣西老兄弟短,咋的,這廣西老兄弟,也做不得洋槍洋炮的主張?”
吳習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汗水,仰面怒道:“比王千歲,您說這話,須對得天父天兄!卑職自太倉勝守,統下連能人(6)不滿千人,此番出司(7),又亡二百,您、您……”
康王冷笑道:“萬事皆有天父主張、天兄擔當麼,你娃兒不是時常嘮叨啥子‘任那妖魔一面飛,也難逃天父天兄手段’?你那手段呢?你們廣西人,睡穩都坐得江山,這福也享得夠了,咋了,這光景,腿肚兒哆嗦了?不就是死了百十號人麼,你娃兒前歇兒在胥門外講道理,不是扯啥子‘昇天頭等好事,宜歡不宜哭’……”
“砰!”
但聽一聲巨響,慕王手裡的茶碗,已在案上拍了個粉碎:
“爾等是何肺腸!本藩把爾、把爾這些三江兩湖的鼠輩……”
此言甫出,比王、康王都忽地長身而起,對著帥案怒目而視,聽事廳裡各王的參護隨從們紛紛擁護到自家主將身側,右手緊攥住刀柄槍柄,就連一向沉穩的納王,臉色也一下變得鐵青。
這也難怪麼,慕王和吳習玖是廣西人,康王、納王卻都是湖北人,而比王則是湖南人,誰家長,誰家短的話題,原本就是天朝軍中不成文的頭號大忌。
寧王看看慕王,又看看康王、比王他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他是湘桂邊境的桂陽州人氏,父親是廣西人,母親卻是不折不扣的湖南人。
“哪個講我們三江兩湖弟兄的壞話!”
一個蒼老而洪亮的祁陽腔陡地在廳裡炸起,眾人定睛望時,卻見一個五十多歲的矮小老者怒氣衝衝地站在聽事正中,一身黃袍補丁摞補丁,早已看不出繡的是幾團龍了。
慕王的臉騰地紅了:“航王叔……”
來的老者正是航王唐正財。雖說這航王如今也沒什麼要緊職事,管下老老少少,也不過八、九十個老弱殘兵,可他老人家曾經管帶水營戰船萬餘艘,縱橫大江五千裡,在座五王還在當牌尾(8)、充聖兵(9)的時候,他已是殿前丞相、殿左五指揮了,本來按照天國的規矩,航王此次出司,應聽慕王鋪排,慕王該叫他“王弟”的,可對著這樣一位老爺子,誰又能把這聲“王弟”叫得出口?
“你這娃兒,太平聖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麼?什麼廣西人、三江兩湖人,哪個不是打得太平江山?哪個不是頂起天父天兄綱常?娃兒啊,甲寅四年二月,張繼庚那個龜孫子挑唆‘天國待廣西人厚,待三江兩湖人薄’,差點壞了大事,東王為了這,打了多少人的板子,你都忘了不成?”
慕王聽得張繼庚三字,額上汗水涔涔而下,一躬到地:“航王叔,小侄知道錯了。”
航王嗯了一聲,轉身望向納王等四人:
“你們幾個就更該打板子咯。永寬,你沒得吭腔,可我就曉得,頭一個不服氣地就是你,對麼?你不服氣啥子?天王待你如何?忠王又待你如何?做個副將就不服氣,我唐正財跟東王從益陽打到天京,如今連副將都沒得做,不是要委屈到死了?還有你,貴文,莫要看你扯著嗓子唱高調,哪個不曉得你的心事?我告訴你,殘妖得了勢,你的鋪兒也好,金銀財寶也好,五個如花似玉的貞人(10)也好,統統吹球!”
納王、比王面有慚色,都是俯首不語。康王抬起頭來,卻待爭辯幾聲,航王一擺手:
“我不聽你的調調兒,我來問你,二打杭州時候,第一個登城的就是你罷?那個抓了又放掉的妖朝紅頂子大官米興朝,他的寶馬也歸了你罷?叫你出隊你不出,是想讓蘇州城變成杭州城呢,還是你娃兒自個兒想嚐嚐當米興朝的滋味?”
見康王也低下頭去,航王扭頭看了看臉色忽一陣兒紅、忽一陣兒又白的寧王,悠悠嘆了口氣:
“你,唉,你真是那個死守嘉興城的綾天豫?在紹興兩敗洋鬼子,打死勒伯勒東和定齡的獨眼龍?”
寧王瞪著一隻獨眼,拔刀而起:
“航王叔,莫再羞臊小侄了,今日此刀為證,須叫殘妖和洋鬼子見識獨眼龍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