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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走到他對面,笑嘻嘻地等著他說下去,環子卻囁喏著沒了下文。
小郭笑了笑,旋即又裝出副一本正經來。他當然知道,這樣的意思是剩下的幾門考得不怎麼好,也不怎麼不好。
“嗯,本來呢,可以獎你一點兒好的,這樣子麼,只能帶你吃頓好的算了。”
環子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
“嗯,我好想吃冰激凌,不過呢,曉得爸牙不好,我想想哦……”
小郭揉著坐得發酸的腰眼,微笑地看著兒子用漫畫書支著腮幫子,很努力地想著,忽地,一隻大手,從背後猛拽住他胳膊。
“瘸爺爺!”
隨著環子的驚呼望過去,紅臉膛,灰鬍子,卻不是瘸叔是誰?
他老人家八成又喝多了罷,這瘸叔,自打全哥搬走,他就總這樣的。
瘸叔也不答話,拽著小郭的胳膊,一路拖將去。他的腳步踉蹌著,也不知是因為瘸,還是因為醉。但一步一步,卻踏得很穩當。
這是開往後湖的三路罷?小郭已經很久沒坐過公共汽車了,沒坐,擠得很。
“瘸叔,你倒是發話啊,瞧您……小輩又不是打不起一個的孝敬您……”
瘸叔不答,一張老臉陰沉沉地耷拉著。
一老一中一少,就這樣直揪著下了車,驗了證,進了湖,瘸叔才呼哧哧喘著鬆開手,一根蒼老的手指,哆裡哆嗦地指著小郭的鼻子:
“炮子子,我問你,我待你怎麼講?我家全子待你怎麼講?”
小郭有些摸不著頭腦:
“瘸叔,這個用得著講麼,怎麼了您今兒個?”
瘸叔瞪圓了一雙老眼:
“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家女人乾的好事,還好意思問我老頭?”
“戴安娜?”小郭更糊塗了,到底是怎麼了?
“瘸爺爺瘸爺爺,我爸好些天沒得見阿姨了,阿姨講,工作忙,沒得……”
瘸叔一跺瘸腿,又拽起小郭,直向楓橋邊草坪上跑去。
楓橋邊的草坪,又平又軟,被一圈不高不低的雪松環抱著。當年,這裡可是城裡最出名的露天影院,每逢盛夏傍晚,趿著拖鞋、搖著蒲扇、嘬著冰棒的納涼者,就三三兩兩地聚到這片草坪上,把這塊足可容下兩千人的場子擠得再容不下一隻馬紮,甚至銀幕後面都擠得滿滿,七嘴八舌、家長裡短地等著那幾部不知看了多少遍的電影開場。
可今天,空曠的草坪上,不過幾十個熟識的老少身影,稀稀拉拉地圍作一環,或激昂,或悲憤,不知在和人爭論著什麼。圈子正中,三兩張條桌,四五個衣著考究的男女,他們頭頂,點著對大泛光燈,拉著條大紅橫幅:後湖居民搬遷動員大會。
“爺爺!阿姨!”
順著環子的手指,並肩坐在條桌中央的,不正是老郭和戴安娜麼?
老郭穿戴得很齊整,攥著竹柺杖,陰沉著臉坐著,不理會身邊戴安娜的同伴,也不理會條桌對面,那些朝夕相處街坊們的喧鬧喊叫。
戴安娜今天打扮得很素淨,文文雅雅地坐著,臉上始終浮著一絲微笑。
瘸叔摔開小郭的胳膊,悻悻地看著他。條桌邊上,幾十雙熟識的眼神都看著他。
傍晚的湖風涼涼的,輕輕的,小郭的臉卻開始發燒了,他分開人群,雙手撐住條桌:
“你、你怎麼能……”
戴安娜的頭低了下去,聲音也低低的,卻一如既往地平靜柔和:
“你知道的,這是我挑頭的第一個大專案,如果是你,會怎樣?我知道你對湖的感情,可是你說實話,真的想一輩子住在湖裡麼?”
她抬起臉,提高了聲音:
“我知道各位住在這裡幾代人了,也能理解大家的感情,可是你們看一看,這樣好的湖,這樣好的地點和條件,這個公園卻哪裡像個現代公園的樣子?設施不全,景點老化不說,住家、單位也混雜在湖裡,遊人們不舒服,你們自己就舒服麼……”
“瞎講!”一個洪鐘般的聲音怒吼著打斷她,是老孟,一張胖臉漲得通紅:“理解,你理解個……你理解個鬼,你又不是我們,你怎麼曉得我們舒服不舒服?”他一眼看見小郭,火氣更大了:“小子,你好,你好哦!我跟你講,哪個講搬我都不來氣,你小子我光**看到大,你也能……你曉得不?他們帶來的圖和模型,那片櫻桃樹,要砍了改什麼水景的,你講,該不該?”
櫻桃樹?那銀珠秋天滿樹的星星,那小菱烏黑閃動的大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