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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公書》,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偉大。但是,在敬仰他驚天地泣鬼神的艱苦卓絕同時,不由得想,老兄,你的皇帝都不把你當人待,把你的××割掉,讓你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你還有什麼必要,替這個狗屎皇帝,盡史官的責呢?
後來,我明白了,這固然是中國文人之弱,但也可能正是中國知識分子之強。
連我這等小八臘子,在那不堪回首的“右派”歲月裡,還曾有過數度憤而自殺的念頭呢!因為那些王八蛋作踐得你實在不想活了。那麼,司馬遷,這個關西硬漢,能忍受這種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苟活日子嘛?他顯然不止一次考慮過“引決自裁”,但是,真是到了打算結束生命的那一刻,他還是選擇了中國大多數知識分子在無以為生時所走的那條路,寧可含垢忍辱地活下去,也不追求那死亡的剎那壯烈。一時的轟轟烈烈,管個屁用?
因此,我想:
第一,他不死,“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他相信,權力的盛宴,只是暫時的輝煌,不朽的才華,才具有永遠的生命力。
第二,他不死,一切都要等待到“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活著,哪怕像孫子,像臭狗屎那樣活著,也要堅持下去。勝負輸贏,不到最後一刻,是不見分曉的。你有一口氣在,就意味著你擁有百分之五十的勝出機率,幹嗎那樣便宜了對手,就退出競技場,使他獲得百分之百呢?
第三,他不死,他要將這部書寫出來,“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補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很明顯,他早預計到,只要這部書在,他就是史之王,他就是史之聖;他更清楚,在歷史的長河裡,漢武帝劉徹者也,充其量,不過是眾多帝王中並不出色的一位。而寫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魯迅語)的他,在歷史和文學中的永恆地位,是那個“宮”他的劉徹,再投胎十次也休想企及的。
所以,他之不死,實際是在和漢武帝比賽誰更活得長久。
越來越昏庸的劉徹,已經完全走向反面。唐朝司馬貞在《史記?孝武本紀第十二》後的《索隱論贊》中,評價他“疲耗中土,事彼邊兵,日不暇給,人無聊生,俯觀嬴政,幾欲齊衡”,認準他是與秦始皇一套號的人。而南宋洪邁在《容齋筆記?人君壽考》中說:“漢武末年,巫蠱事起,自皇太子、公主、皇孫皆不得其死,悲傷悉沮,群臣上壽,拒不舉觴,以天下事付之八歲兒。”
被“宮”的司馬遷,會看不出這位“宮”他的皇帝,已是伍子胥式“日暮途窮,倒行逆施”之人嗎?他在《孝武本紀第十二》裡,對這個一輩子信神弄鬼的劉徹,不無幽默地作了個總結:“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終羈糜弗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祠神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以上凡未註明出處者,均引自司馬遷《史記》)
這位“英主”真面目,在他筆下,一層層地揭了個底朝上。按中華書局出版的由顧頡剛分段標點的《史記》,漢武帝這篇《本記》,共49個自然段,其中,涉及神鬼祥瑞者19段,涉及封禪祭禮者12段,兩者相加31段,字數超過全文的五分之四,這位“好神仙之道”(《漢武帝內傳》)的皇帝,在司馬遷的筆下,究竟是個什麼形象,也就不言而喻了。
司馬遷的悲哀(5)
對於司馬遷堅持不死,哪怕糜爛到無可再爛也不死,有一口氣,還要著《史記》的私衷,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看得最清楚,那就是東漢的王允。在《三國演義》裡,用連環計幹掉董卓的那位王司徒,處決另一位也是書呆子的蔡邕時,舊事重提:“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聖德,復使吾黨受其訕議。”(《後漢書》)
王允明白,雖然,文人是極其膿包的,統治者掐死一個文人,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但是,極其膿包的文人,憑藉著那支禿筆,卻能把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暴君,昏君,庸君,淫君,一一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受到千年萬載的詛咒和唾棄。
到底誰更強些,誰更弱些?從比較長遠的歷史角度來衡量,還真得兩說著咧!
司馬遷必須活下去,只有活得比劉徹長,哪怕長一分鐘,一秒鐘,這個能“宮”他××的皇帝,就再無可能“宮”他的不朽之作。現在,“略輸文采”的漢武帝終於真正輸了,終於走向死亡,而在精神上徹底昇華了的司馬遷,此時此刻,那個早已不是他的,還給他帶來羞辱的肉體軀殼,已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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