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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其實只是糊弄了我們自己。”
“真是好玩死了。”她說,給我表演妞妞吃東西的樣子,一邊津津有味地鼓動腮幫,一邊悠然自得地搖頭晃腦。
“她愛享受,上午吃蛋羹,吃著吃著笑出聲來,噴了我一身。這可像你。”
“她平時的神態倒像你,太像了,做什麼事都那麼專注。真是奇了,神態也會遺傳。她看不見你,沒法模仿。”
“瞎子都是這種神態。”
“你也是瞎子?”
“我這人做什麼事都專心,目不旁視,跟瞎子差不多。”
“那倒是,愛起人來也這樣,好像全世界就這一個人。”
“如果我是瞎子,我會愛得更專一。眼睛是一個壞嚮導。你看妞妞,摸那張摺疊凳,彎著腰,順著次序,把凳子的正面、稜角、邊沿、反面和反面的每個構件摸了一遍又一遍,摸得那麼仔細,一邊摸,一邊口中還唸唸有詞,像在給摸到的每一樣東西命名。我們能這樣細心地對待一個人,一件東西?”
“今天給她穿上花衣服,紮上小辮子,看去真是女孩模樣了。”
“也是女孩性情。那天阿珍喂她吃飯,阿珍坐著,她站著。每喂一口,她就把臉蛋伏在阿珍腿上一會兒,嗚嗚假哭,等阿珍撫摸她的小胳膊,然後抬起臉來再吃一口。還有一回,她和阿珍都坐在大床上,她為什麼事生阿珍的氣,背朝著阿珍,目光下垂,一動不動。阿珍求她,她就是不理。”
“我拍她睡覺,她也總是伸出小手拍我,好像也在哄我睡覺。”
“她這麼可愛,我們還是得想想辦法。這回發病,我以為是腫瘤穿破了角膜,幸虧不是。真穿出就太可怕了。你沒看見書上那張照片,腫瘤從眼裡穿出十幾公分,像一根香腸掛著。我們不能讓這樣噁心的事情在妞妞身上發生。”
“有什麼辦法嗎?”
“我想試一試,把‘天仙’膠囊的量增加一倍,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行,我怕影響她的胃口。”
第十章紫色標記(5)
“你這是二重標準,一面認定她必死,一面又想要她健康。”
“你以為你的藥能救她不死?你可真是浪漫啊。”
“那就試一試放療吧,我問過胡大夫,她說放療可以促使腫瘤縮小,阻止它向眼外生長。”
“給妞妞做放療,她能好嗎?”
“好就別指望了,最多延長几年生命吧。”
“那我們還做不做?”
“我就怕併發症。”
“你跟大夫商量一下,要做就早做。”
五
北京醫院放療科,來這裡求治的都是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癌症病人。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人身上都帶著紫色油墨的印記,標示出需要接受放療的區域。那些暴露在頭顱、臉頰、頸項等部位的標記格外引人注目。一個穿粉紅色長裙的少女,剃了光頭,光頭上畫著一個大大的紫色方框。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那個紫色方框畫在鼻粱正中,宛如小丑的化裝。
在旁人眼裡,這個紫色標記不啻是死亡標記。可是,所有這些病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命運,或者因相同的命運而緩解了個人的悲傷。所以,他們在走廊上或候診室裡三五成堆,互相交談著各自的病情,平靜得如同交談天氣和物價。
在這些就診者裡,年齡最小的是一歲兩個月的妞妞。在她雙眼兩側的太陽|穴上,畫著兩個醒目的紫色方框。這麼一個剛剛來到人世的鮮嫩的小生命竟也加入了這支死亡之旅,不由得引來了她的同志們的同情的目光。如果我自己帶著這個標記在這裡出現,就會顯得自然多了。
一個多月裡,每週五次,我們抱著妞妞到這裡來接受放療。當醫生第一次把這個紫色標記印在她臉上時,我感到深深的屈辱。回到家裡,我用心給她洗臉,想把這個標記洗去。然而徒勞,只要它稍稍變淡,第二天醫生就會給她重新印上。這個標記始終鮮明奪目,無情地暴露了一切,如同革出教門一樣把妞妞革出了健康人的世界,無論我們抱她走到哪裡,人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個死症患者。
那位和善的放療科主任一邊用油墨在妞妞的臉上畫記號,一邊告訴我們,她曾在大街上見到一個病孩,腫瘤垂掛幾乎及地,一個乞丐用他作乞討的工具。她免費收留了他,經過烤電,腫瘤縮回了眼內。不過,由於治療過晚,病孩還是死了。
我注意到她言談中從不說“放療”,只說“烤電”,還說“烤烤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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