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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了”,說時帶著很親切的意味,給人一種溫暖無害的感覺,彷彿聞到了剛出爐的烤麵包的香味。
給妞妞灌了一勺速效安眠藥水,她已入睡。但是,為了把她擺成所需要的姿勢,還是費了一些勁兒。一開始,主任讓人搬來一隻木盒,形似小棺材,是從前某個病孩的家長特意製作,用後棄留的。我們在木盒裡鋪上妞妞的被褥,一邊鋪,我一邊想到那個病孩一定已經死去,這隻為放療製作的木盒的真正含義就是小棺材,妞妞也必將死去,而我們如同那個病孩的家長一樣也必須經歷眼前這個步驟,就像執行一種死亡的預備儀式。然而,當我們試圖把已經入睡的妞妞安置在這個木盒裡時,她突然掙扎反抗,繼而大哭起來。我們只好放棄這隻她所拒絕的木盒,直接把她放在放療臺上。妞妞太敏感,在睡夢中仍然不安動彈了一陣,但終於躺成所需要的正臥位了。
主任安排好以後,低喊了聲:“快跑!”大家便跟隨她跑步從現場撤離。
一次又一次,只有妞妞獨自留在那間空曠的放療室裡。從熒光屏上可以看到她那暴露在X射線直接照射下的小身子是那樣孤立無助,充滿淒涼之意。我凝神屏息,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始終懸著一顆心。她稍一動彈,這顆心彷彿就要從喉嚨滾出。我怕輻射會照偏,怕她那沒有遮攔的小身子會從放療臺上翻落。照射只持續了幾分鐘,可是我覺得那麼漫長。照射一結束,我便飛奔回她身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如同經歷了一回生離死別。
北京醫院對面有一個公園,放療期間,我們經常帶妞妞在那裡逗留,有時是放療前等她入睡,有時是放療後等車來接。
這天放療完畢,我們又帶妞妞在公園裡玩。她大約感覺到了樹香、鳥鳴和新鮮的空氣,漸漸從治療的委靡中活潑起來。為了逗她高興,我抱著她沿小山坡的石階奔跑下來。她喜歡由此產生的快速的墜落感,那樣快活,格格大笑,還不停地喊叫:“跑,跑!”
我們正這樣高興地嬉玩著,我聽見一個母親對她的孩子解釋道:“那是個瞎子,你沒看見她一隻眼睛全是白的?”
我的心被突然刺了一下。我懷裡的妞妞,臉上畫著紫色標記,由於輻射的傷害,睫毛已漸漸脫落,兩隻眼睛明顯縮小,模樣兒整個變了。我想起這些天她坐在床上玩玩具的模樣,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窩塌陷,眼睛朝上翻,小手朝下一件件摸索玩具,的確完全是盲人的神態了。
六
黃昏,我們從下榻的臥佛寺飯店出來,沿山間小道散步,在一片水泊旁停住了。這是櫻桃溝上游的一個小水庫,堤壩一側有一個小平臺。一年前,我們帶妞妞來玩,我和雨兒下水游泳,阿珍帶著妞妞就坐在這個小平臺上。
那是做完放療後不久,妞妞瘦了,臉色發黃,但病情穩定,精神很好。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出遠門,在外面過夜。本來擔心她不適應陌生的環境,結果吃睡都順當,平安無事。她顯然喜歡野外,很興奮,在雨兒懷裡話語不斷,大用最高階,山谷林間迴盪著她的甜亮的嗓音:“舒服極了!”“好吃極了!”“好聽極了!”“好極了!”……
第十章紫色標記(6)
雨兒指一指小平臺,說:“真像夢一樣。”
有兩個人在平臺邊垂釣。我轉過身,把目光投向堤壩的另一側,那裡溝壑幽暗,綠蔭濃密。
做完放療的日子,正值炎夏,天氣異常悶熱。夜裡,妞妞睡在鋪著涼蓆的大床上,枕著低溫藥枕,仍出汗不止。雨兒整夜坐在她身旁,替她擦汗搖扇。我不停地用冰箱製作冰塊,一塊接一塊,盛在盆裡,放在她的頭側給她降溫。我的眼前出現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一個少年沿著狹長的弄堂跑來,他只穿褲叉,光著的胳膊上汗水淋漓,腳下的木屣踢踏踢踏響了一路。到了弄堂口的小店鋪,他急衝衝抓起公用電話的聽筒,那邊傳來他的一位訊息靈通的同學的聲音,向他報告了他被北京大學哲學系錄取的訊息。我看見這個少年朝我跑來,他的年輕的日子如同一片片枯葉飄落在他的身後,此刻他就在我的面前汗流浹背地忙碌著。頃刻間,我忽然疑惑床上睡著的患了絕症的幼女同這個向我跑來的少年有什麼關係,她如何會是他的女兒。我也不明白我是誰,我身在何處。這時我的耳邊響起了雨兒憂心忡忡的話音∶
“妞妞第一次發病就是在夏天,今年夏天這麼熱,不知道她能不能熬過。”
這些日子裡,妞妞半夜總是從夢中大哭而醒,傷心地喊:“抱抱小妞妞!抱抱小妞妞!”嬌嫩的聲音在黑夜裡令人倍覺淒涼。
她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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