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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電話來得很突然。須知我語言的第一本能早已不是中文了,所以我把從舌頭到腦筋像電腦軟體中的漢語程式似的轉換了一下,才弄出漢語來,說“呀,我正在家附近的林子裡找蘑菇 ”對方不知是沒有聽懂還是以為聽錯地又問了一遍,確認之後就沉默了十幾秒鐘,估計是莫名其妙我正在作什麼,那時我突然發現——儘管說來好笑,我好像是對找蘑菇這事入了迷,每天一早我就開始拎著籃子,帶上兩本書在樹林裡轉悠,時不時坐在一些蘑菇前翻開書查查,中午飯都沒興趣吃,不到天黑決不回家。幸好資源雄厚,家附近就有那麼多的樹林。
笑話一則(2)
可惜這是一件季節性很強的事情。每年大概到八月中旬的時候,通常你在地上還看不到什麼,但一過八月十五(陽曆),地下就開始爭先恐後地冒出各種各樣的蘑菇來,一直到十月初,十月以後還是有各種蘑菇,而且長得全都個子很大,但裡面通常已經有幼蟲或蟲卵了。為此我在幾年的蘑菇季節裡研究了所有能找到的書,從辨認分類到烹飪,儲存。在第一年的時候,我還經常被一些朋友打趣,說“帶一些飛菌回來呀”,飛菌是野生菌中毒性最強的一種,它有著漂亮的紅色的傘蓋,上面有著白色的圓點,就像我們小時經常在童話書中見到那種漂亮蘑菇。(天吶,無知會導致誘殺。千萬不要用手去碰!)這種漂亮蘑菇的毒性很強,就像五步蛇一樣,只要吃下去一點點,保你在五步之內喪命。
開始的那一兩年,蘑菇採回來以後,總是對著各種書上的圖片和文解,查了又查,吃時就更是有一種人類最早吃西紅柿似的挑戰感。還不錯,我們從來沒有誤食過一回。我在夏末的樹林中時有遇見一些志同道合的採菌人,有德國的父親和兒子,有波蘭的家庭主婦,有俄羅斯的老夫老妻和小兄妹,他們都給了我一些實用的指導。最“專家”的是俄國人,因為在俄國的許多地區,菌類是一種付食來源。幾年下來,再切搓時,我發現我比俄國“同志”懂得還要多,許多他們不認識的品種我認識,許多他們不敢分辨的看上去相似的有毒菌和實用菌我找出了竅門分辨。這使我很竊竊自喜,自鳴得意。其實,是很喜歡那種迴歸自然的感覺。夏天的天氣通常很好,特別是在雨後,樹林中空氣格外清新,陽光斜斜地透過樹木射進來,在林間的空地上投下寫意的影子,就像早年間我們在書中讀到的那樣,有清新的樹木的氣息,草的氣息,泥土的氣息,你的肺可以和自然界的種種一齊呼吸,我的那些各種各樣漂漂亮亮肥肥碩碩的蘑菇,等待著我的到來,這又像在童話中,出生在中國的文革,我們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童年的,採蘑菇,其實是在已經中年時再作一回小孩子的夢吧,再在自然的懷抱中放下一切作一回無憂無慮的心地簡單的只知道快活嬉戲的小孩子。
不知道在我關於蘑菇的這門技藝徹底掌握以後,會不會又“走到盡頭”,興味索然,掩旗息鼓。一個週末的黃昏,在我在附近的一個小山上慢跑時,正想到這個問題,“喂,那邊山路有許多栗子樹,路上全是掉下來的大大小小的栗子,當心不要滑倒哦 ”,聽到對面跑來的人這樣對我說。
月圓之夜
那一年,我們一個二十幾個人組成的旅行團,在土爾其作了為期一週的小亞細亞環遊,我們在橫跨歐亞的伊斯坦布兩岸(中間隔著博斯佈魯斯海峽)來來去去,看大大小小的有名的清真寺,逛穆斯林人的市場,還到南部去看了特洛伊的木馬和其它一些斷壁殘石的古蹟,一個星期不知不覺地很快過去,最後臨上飛機的前一晚,我們大家坐在伊斯坦佈爾黑海海峽邊的一家餐館裡,一起吃最後的一頓晚餐。我們中間一位文雅紳士的先生不知不覺地說起:“一個星期過得真快,明天我們大家都會回到德國各自不同的城市,”然後他又說,“後天,是月圓之夜……”
回到德國後的那一兩天,也記不起在忙些什麼,那天晚上,偶然間抬頭,正看到一輪圓月,驀然想起旅行團那位先生的話,似有感慨,便又想到我們在小西細亞的那一個星期,團中那些又陌生又熟悉的同行的人們,如今散落在德國各個不同的城市,此時此刻不知都在各自忙些什麼。我忽然心裡很感謝那位我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先生和他的那句話,不是因為他的那句話,我不會想到這些,這麼多年來,在德國,“中秋節”是一個早已淡忘的節日,我對月的陰晴圓缺也早已不再作任何感慨,甚至不再有任何感覺。我記得我中學畢業前的那個新年聯歡會上,每個同學都在聖誕樹上掛一條彩紙,上面寫著各自的留言,我寫的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此時想來,真是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