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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但恐怖,而且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任何強大有力的東西,比如虎豹豺狼,一旦走進黑暗,就立即被消解、溶化,失去輪廓,無影無蹤,就像鹽溶入水一樣。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我們如果也走進黑暗,還能再回到現實中來嗎?這可沒有譜。
黑暗,豈能不恐怖!
二
同樣,遙遠也是恐怖的。
遙遠往往與黑暗、死亡聯絡在一起。黑暗是從哪裡來的?是從遙遠的天邊來的。每天晚上,天,總是先從遠處黑下來。下雨之前,烏雲也總是從遙遠的天邊壓過來。這樣,人們就會想象黑暗王國其實就在遙遠的地方。那遙遠的地方同時也就是死神的住處。親人們死去以後不再回來,就因為他們走得太遠。遙遠,是不是即意味著死亡?
事實上,在原始人的心目中,空間的遙遠和時間的遙遠是同一個概念。因為一個人要走得很遠,就必須走得久。同樣,一個人如果走得很久,那他也一定走得很遠。那些去世很久的人,他們的靈魂一定到了遙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因此,只有對那些剛去世的人才能招魂,因為他們走得還不太遠。
遙遠和黑暗一樣,也是不可測量的。有誰能說出遙遠有多遠呢?一個人,無論他走多遠,也無論他走多久,哪怕走到最遠的地方,遙遠依然是遙遠。遙遠甚至比黑暗還要恐怖。黑暗雖然天天降臨,卻也天天離去,遙遠卻永遠是遙遠。
不過,遙遠雖然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因為它與每個人身邊的世界都連成一體,沒有界限。這樣一來,人就無論在觀念上還是在現實中,都被不可知的神秘所包圍。原始人不用多高的智力就知道:就數量而言,死人總是比活人多;就時間而言,過去總是比現在長;就空間而言,未知領域總是比已知領域廣闊。更可怕的是,人雖然不能到達遙遠,死亡卻隨時隨地都能從遙遠的地方突然來到自己面前。這實在太恐怖了。
理性的狡計(2)
於是,人就產生了一個念頭,一種渴望,要用一種實實在在的,一種看得見、摸得著、靠得住的方式,也就是說,用一種物質手段,把自己與黑暗、遙遠、死亡隔離開來,並在這隔離中求得安全。
這個手段就是建築。
三
目前我們所能知道的最早的建築物,是1960年在非洲坦尚尼亞的奧杜韋峽谷(Olduwai gorge)發現的。它的建造者,可能是生活在舊石器時代早期的“能人”,距今已有175萬年的歷史。然而,人類這“最早的建築物”又是何等地不起眼啊!它不是聖殿,不是廟堂,不是宏偉華麗的樓宇,也不是溫馨舒適的住所,而只不過是一堵牆,一堵鬆散的、粗糙的、用熔岩塊堆砌而成的圍牆。
不要小看這堵牆,它的意義是極為深遠和不同尋常的。
首先,有了牆,人就有了安全感。因為牆的功能,首先是阻擋和遮蔽——遮自己,擋別人。遮住自己,別人就不會發現;擋住別人,自己就不受侵害。事實上,從奧杜韋峽谷的圍牆,到許多原始民族都有的“風籬”,人類最早的建築物都不過是些“擋風的牆”。牆既然能擋住風沙和烈日,想必也能擋住死亡和災難,擋住野獸、鬼怪和精靈。俗話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鬼要敲門,說明門牆之於鬼怪,多少也能抵擋一陣子。所以,人們一旦有了危險,便會習慣性地躲在牆後,把門關緊。
這當然只不過“自欺欺人”。因為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攻不破的門。但有牆總比沒有好,它至少可以部分地抵擋侵害,延緩危機。何況人本來就是需要自欺的,而牆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物質形式。它能讓人確信,死亡、黑暗、遙遠,都確確實實被阻隔在外面了。你看,關起門來,點起燈來,一牆之隔,不是黑暗與光明的兩個世界嗎?既然連黑暗和遙遠都能阻隔,還有什麼是不可抵擋的呢?所以,人類永遠都不會放棄牆,甚至建設“萬里長城”。事實上,幾乎每個牆的建設者都堅信,他所建造的營壘是銅牆鐵壁金城湯池。只有這樣,人們才能放心地活著,不至於因對黑暗、遙遠、死亡、鬼魂的過度恐懼而被嚇死。
四
牆的建立,使人有了安全感,也使人有了隱私權,因為隱私的前提是遮蔽。沒有牆,藏點東西都不可能,又哪來的隱私權?也就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人類一旦在自己與自然之間建立起一堵牆(比如奧杜韋峽谷的圍牆),他就把二者隔離開來、區分開了——牆內是“人”,牆外是“非人”。如果不同的家庭、族群之間,也建築起牆(比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