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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之召赴府試菜,在座的還有張佛公、楚戈、丁望及一位我素昧平生的魏先生。當日所試的菜叫“套四寶”,據說出自開封“宋都菜館”名廚家傳私授的食單。酒過三巡,“套四寶”端上來了,盛在一隻景德鎮的青花細瓷湯盆裡,開蓋兒一看,是隻頭尾俱完、熱氣蒸騰的全鴨,肉質酥軟松滑,肥而不膩。吃完鴨肉之後,又露出一隻清香熟爛的全雞來。雞肉吃罷,內中還有一鴿,而全鴿的肚產裡竟然還藏著一隻體態完好、腹中塞滿海參、香菇、竹筍的鵪鶉。
據案大嚼之餘,自然眾口稱賞。王新公謂:“食單和手藝都不是舍間廚作所能望及項背,而是這位魏老弟親自打理的——來來來,慧叔,你給說說這‘套四寶’的佳處。”
原來這魏先生就是知名的老饕魏誼正,行三,人稱魏三爺的便是。據說此人曾一度參贊中樞、周旋機要,惜與“今上”在抗日戰爭的方略上屢起齟齬,而漸遭摒抑,雖則保住了個“國大代表”的頭銜,過的卻是縱情酒食聲色的日子。每嘗語人曰:“魏三在‘國大’的價值,便是不投‘老頭子’當領導人的那一票。”其自號“百里聞香”,更是狂猖得可以。說起“套四寶”來,果然自出機杼、別有妙趣。
“宋都這道菜,是我拿另一道菜換來的,這就先不說了。”魏三爺自始至終未動筷子,說起菜式典故來,卻滔滔不絕了,“‘套四寶’的講究,是在把四隻層層包裹的全禽密匝匝套在一起,集鴨之濃、雞之香、鴿之鮮、鵪鶉之野四味於一釜,難就難在如何去其骨而全其肉,這叫‘拆架’。等閒的廚子不會拆,一拆就把皮肉給破壞了。拆下來的架子得另起一鍋烹煮,熬得骨爛髓融,便成湯底。我練這‘拆架’手藝,足足耗去八年辰光;手藝成就,抗戰也打完了。
“這還只是個匠作熟巧的功夫,‘套四寶’的佳處卻不在這一面上。各位試想,活生生的四味全禽,要之以鴨最蠢拙、雞稍輕健、鴿更不馴,而以鵪鶉最為佻達活潑,卻給囚在最裡層。發明這道菜的廚子想必有一肚皮冰炭難容的感慨,恨世間野性盡為蠢物縛束牢籠,才想出這麼一番折騰來——其中最見深刻的,正在‘拆架’的意思上。君不見,如何教人收伏野性、甘為蠢物囚裹呢?很簡單,‘無骨’可矣!沒了骨頭,儘管委曲求全,畢竟只能盤中作餚而已了。”
一氣說到這裡,闔座拊掌笑嘆,鹹謂“套四寶”似乎不只可口,還真有能令人會心之處。倒是那魏三爺話鋒一轉,接道:“不過,我有位老友別立一解,他說:‘你怎麼不說,越是蠢物、越是要大肚能容呢?’照我這位老友的說解,舉凡袞袞祿祿、高踞廟堂的諸公,蠢斯蠢矣、拙斯拙矣,倒還真要有幾摺肚圍才行。”
諸客又是一陣謔笑,我由是也對魏三爺頗生出幾分敬悅之意,遂道:“聆君一席話,勝讀三日書,可是我仍有三事不明,非請教不可。敢問三爺究竟是用哪一道菜換來的這食單手藝?此其一。三爺自始至終不嘗一口‘套四寶’,卻是為何?此其二。聽三爺說起那位老友,想必也是位足智深思之士,但不知是什麼人,可否請三爺見告?此其三。”
“久聞高陽每事必問,果不其然!”魏三爺十分坦蕩,當下答了。原來交易的食譜非常簡單,是一道“素燒黃雀”。魏三爺向宋都的大廚建議:鵪鶉腹中的海參、香菇、竹筍固然各具滋味,然而一旦吃到第四層,其中居然是滿腹散菜,未免少一分豔目之色。何不將素燒黃雀裹入核心,待食客撥尋肌理,又復得一驚喜,這就把“套四寶”變成“套五寶”了。至若今夜何以是四寶而非五寶,魏三爺正色肅容答道:“既已與人,何當復以為己?這‘套五寶’是宋都的獨門菜式,我便不能侵奪了。”
關於自制的拿手菜卻始終未曾舉箸的一節,魏三爺卻轉臉向王新公道:“新衡先生是知情的——”
話語似斷未斷、待續未續,王新公卻搶道:“高陽的第二問和第三問,答案都在玄關腳凳邊的那個紙袋裡,待歇兒散了局,你帶回去品嚐玩味罷。”
紙袋顯然是早就準備下的,裡頭是一瓶陳釀和兩本閒書,乃是《神醫妙畫方鳳梧》和《食德與畫品》——後者正出自魏三爺之手。彼'奇‘書‘網‘整。理'提。供'時我僦居仁愛路圓環一斗室,與王新公府僅一箭之遙,散席信步而回,美酒佐書,不覺竟夜。至天明終卷,才明白王新公以試菜為名,實則是為我和魏三爺作一引見,或許夜來這飯局根本出自魏三爺所授意,其目的則清清楚楚寫在《食德與畫品》的扉頁上:“高陽兄揭諦探真”。
揭諦探真是個雙關語,一則俱載於《食德與畫品》之中,指的是魏三爺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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