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2/4 頁)
在警衛過來讓他起來之前,他只重複著一個動作:他右手抓著帽子,不停撓動著他單薄的棕發。他的目光像被螞蟻操縱的木偶一點點、生硬地移動在淺黃色的地磚上;他有時忽然抬起眼來,茶晶一般的瞳眸突然聚焦(只有那一瞬間他還像活著),然而就像翻動篝火的灰燼一樣,零星的火光馬上熄滅了,他又低下了頭去,把手指插進他細軟無力的髮絲裡,將原本微卷的髮絲揉成一朵花型,好像一個在旅途中百無聊賴的人,摺紙巾自娛自樂一樣。
不合身的工褲像一頂帳篷,黑皮鞋的鞋尖被磨得很粗糙。皮鞋偶爾摩擦著地毯,和撓頭的摩擦聲組成了一種協奏。它拍子緩慢,如同趕不上馬車的老式火車,一點點在鐵軌上喘息著,和乘客一樣對目的地感到迷茫。
最終,警衛過來了把他叫起來了。他才如夢初醒一樣,戴上帽子,漫不經心地停留在各種畫作及畫作間的空白前。我的好奇又騷動了。不過那時,卡爾和我為了趕赴晚上的宴會不得不離開了。
但我一直非常後悔,如果去畫展時我能多待一小會兒,也許我就能親眼看見傳聞中畫家納夫塔利和某個蓬頭垢面的小夥在在畫展上演的非常不得體的追逐大戲了。這件事情,是兩個月後的十月份,我才聽莫蘭公爵夫人說的。
愛好收藏的莫蘭夫人當時剛好到展廳門口,還向風一般從自己身旁飛馳過的“猶太畫家”(她的原話)打了招呼,然而納夫塔利“僅點頭示意,還未看清我又馬上去追那個流浪漢了。我早就說過了,普通人上街不應該帶太多錢的!”
艾德里安氣喘吁吁。他的喉嚨因長久沒有呼吸過如此多的空氣而炙熱腐蝕,疼痛無比。他感到胸腔裡的隔膜因摩擦而扭曲,胸骨像要裂開一樣,把痛楚傳遞到他的上齒齦上。他一眨眼,汗水就浸入他的眼眶,並且身體的熱量使他整個四肢彷彿飄起來了一般,浮游在水中,無力而盲目地翻搗著。
“艾德里安!”當他聽得見這個讓他心慌意亂的聲音時,他竭力奔走,彷彿驅使他的是一種極大的厭惡或恐懼,然而並不是。當他不再聽見這逐漸渺遠的喊聲時,他又開始頻頻回頭。
有時,他在身後瞥見一個黑影,他就奮力地往那一路或關或半開的小店、七彩斑駁的廣告畫、隨意停放無人看管的運貨小推車裡鑽。而當他看不見那道影子時,他卻在半舊的郵筒、撬起的地磚、收攏的小攤販的大傘間放慢了腳步。
他疑惑地往前走著,任由頭顱像失靈的木偶一般扭在腦後;每當他抓下他的帽子,他棕色細軟的捲髮就像一個鳥窩一樣因奔跑的風和淋汗的雨而變得傾頹雜亂。可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也認為別人都看不見,一次又一次地將帽子戴上、摘下、戴上。
等他終於扭著頭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發現它的混亂時,他才理了兩把。
他徹底停下來了,然而仍舊保持著不協調的扭曲。一旁一位打著華麗陽傘的貴婦謹慎地打量著他,而艾德里安只因為她那隻貴賓犬的叫聲嚇了一跳,捏緊了手中的帽子,視線甚至未在她高貴的紫色裙子上停留一瞬。
小巷的天空彷彿一道白色的窄花邊向前後裁剪而去。幾支三色旗插在破敗的視窗。賣花的老婦人不知去了哪兒,只留下一個裝滿了自由鍾和風鈴草的舊花籃。深邃的門洞彷彿艾德里安跳動的瞳孔,它緊扣著的鎖眼,又像陌生人威嚴緊閉的雙唇。周圍靜悄悄的,只有石頭縫裡因天熱膨脹出的沙沙聲,在艾德里安心中如浮萍般瘋長。
這附近有一家叫勒菲弗爾的咖啡館,比納夫塔利第一次邀請艾德里安去的那個咖啡館高檔許多,離開家的這些時日,艾德里安有時來這裡跑腿。有一次他和幾個先鋒畫家在那兒差點爭吵起來。那幾人賣出了畫後躊躇滿志,開玩笑說再過幾年肯定能賣得比《西蒙》好。這時有個人陰陽怪氣地說:“《西蒙》不過是那個猶太人找了個出賣色相的漂亮男人來臨摹罷了,如果不是那幾個守寡多年的老女人看上了那幅畫,就憑《西蒙》這幅呆板的畫怎麼可能賣那麼高!”
艾德里安氣憤地反駁說買走它的佩蒂特夫人不是寡婦,西蒙也不是出賣色相的男人:“你去看那幅畫就知道了。”
艾德里安這時想起這件事情來,又忽然想到畫友會上納夫塔利教導自己時,那雙修剪得猶如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他想到納夫塔利用這雙手畫過《西蒙》,當時西蒙離那雙手不過幾尺。
他為什麼就知道西蒙是納夫塔利的戀人呢?
混亂的思緒讓艾德里安像醉酒的人一樣。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又回身張望,退了兩步。他重複地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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