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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約感到艾德里安熟悉的腳步聲,他看到顫抖的燭光越來越多的從門縫裡漫進來。燭光把艾德里安的影子壓在門縫底,它遠了,又近了。門外衣料窸窣的聲響像一群鼠婦爬上納夫塔利全身。
“納夫塔利?”艾德里安輕柔而彷徨的聲音被邊櫃上銅雕鐘的指標絞碎,他還看到黑漆的櫥櫃咧嘴嘲笑他,他就更將頭埋進了被子裡,如同當年在叢林裡躲避奧地利人的追擊一樣不敢動彈。只有屬於他自己的、靠在窗邊的白天裡的畫架,向他露出了悲傷的神情,然而他把它當做那些寫字櫃和穿衣鏡的同夥。
艾德里安渙散的影子終於淺淡了,它遲疑地向後退去,隨著輕淺無章的腳步聲遠離了。最後,漫入房中的燭光也彷彿一道紗一樣被扯走,整個房間又陷入了死亡般的漆黑中。
五月的這天之後,納夫塔利終於擺脫了低迷,將那些擱置的工作在極短的時間內藉著亢奮完成了。
此前,他確實一直保持著 “成熟”,即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他既難以調動年輕時的義無反顧,也不再主動追求、證明什麼。他不斷地提醒自己(也提醒艾德里安),愛情不過是延伸了的慾望,無法長存。
但更多的時候,他的感性壓倒冷靜,他又會撫摸著畫紙想:去愛一個人……應當是自然而然的。況且他也無法控制,特別當他在畫展上再次見到艾德里安時。他想,也許上帝在造人時,真的給我們的靈魂留下了一道縫隙,如果不去愛他,自己的內心是那樣感到遺憾不已。而當他想到也許艾德里安也承受著和他同樣的缺憾時,他就更生憐憫了。這憐憫給了他勇氣。
作者有話要說:
☆、畫展
納夫塔利去了西蒙的墓地。
在西蒙被佩蘭先生逮住並暴打一頓,最後躺在租來的、簡陋且老是泛著塵黴味的屋子裡死去後,納夫塔利從他的遺物裡發現了一幅自己的肖像(他把它據為己有稱作自畫像,以讓西蒙的畫能被大家矚目欣賞)。
西蒙曾說他絕不畫肖像畫(納夫塔利當時笑著對白說:“因為你畫得醜。”)。事實也是如此,那幅“自畫像”在素描高手納夫塔利看來,線條生硬,畫面泛灰,不過買走了它的德佈雷歐公爵卻覺得畫得很好:“就好像看見你活生生在眼前一樣!眼神很美,畫得很用心!”後來有次在一個社交場合杜蘭找他說起此事:“想不明白為什麼西蒙老讓你跟著他。要說的話,你根本幫不上他什麼忙,你們的畫路完全不同!”
炎熱的七月不同於西蒙下葬時飄雪的冬天,然而納夫塔利還能感受到印著野貓腳印的雪白的清寒。過往種種,像萬花筒裡的一片片彩色玻璃一樣,交織構造出幕幕幅幅。
他看到西蒙看著自己,問自己:“你幹嘛偷看我呀,納夫塔利?”西蒙臉上的笑容像一個冰臼,雪白無暇,然而冰冷深邃莫測。西蒙又問他:“你不會愛上我了吧,納夫塔利?”那時秋天的斜陽已近黃昏,正是《西蒙》背景裡鮮紅又斑駁的色彩。
他的心像被西蒙拖到了墳墓裡。他停下了手中的畫筆,他的雙瞼不自覺地微微翕動,他任由西蒙摸著自己的鬍鬚。他往後退去打翻了佩蘭夫人送給他的昂貴顏料。他的眼神早已告訴了西蒙答案,但是他的嘴還是說:“不,當然不。”
納夫塔利在西蒙的墓前放了一枝盛開的風信子。他悄悄地、卑微地悔恨著(因為這樣的感情肯定會被西蒙恥笑成拖泥帶水)。但他也嘲笑西蒙,嘲笑他聽到自己的回答後,那雙疏朗溫柔的眉毛還靜靜低垂著,嘴卻已經開始笑著打趣,而美麗的眼睛藏在眉骨和睫毛的陰影裡。
他把那句話還給了西蒙:“你不會愛上我了吧,西蒙?”(“不,當然不。”)
有的事情不得不說是緣分。自從七月底凱恩懷疑我對艾德里安抱著隱晦的心意之後,我竭力遏制自己的好奇,不再與這個人扯上關係。但在我和凱恩停止去蒙馬特的酒館跟蹤茱莉亞後不久,我又在一個畫展上見到了艾德里安。
好幾個星期以來,我陪同母親出入各種沙龍,陪著表妹觀看各種劇目,和父親的客人一同去聽音樂會,差點忘了艾德里安這個人了。
然而就在這個畫展上,艾德里安又出現了。他手拿一頂用來遮陽的藍帽子,穿得像個工人一般。我差點沒看到他。
他坐在拐角處背光的角落裡,像個流浪漢,胸膛大幅地、緩慢而焦慮地起伏著。他細軟雜亂的睫毛像被曬萎的結縷草一樣搭在他蒙著薄霧的眼睛上,灰濛濛的臉映著畫框金黃的光好像是泥土塑成的,唯有尚未剃乾淨的鬍鬚提醒人們這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