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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字,也從來不彈鋼琴,但他的雙手比打鼓、打字、彈鋼琴的人忙碌十倍,也巧妙十倍。當我上小學的時候,每天揹著書包從父親開設的包子鋪門前經過,總看見他在剁餡兒。他兩手並用,雙刀輪番而下,打鼓似的、彈琴似的敲響了砧板。當我去上學的時候,包子鋪裡的成品堆得像小丘那麼高,他仍然不停地剁餡兒,好像他的工作才開始。放學回來,成堆的包子不見了,賣完了,他仍然在那兒剁餡兒,好像永遠沒個完。
那條路上有許多小吃店,許多行人,還有來往的汽車,聲音十分嘈雜。可是而今在我的回憶之中,只有一種聲音,一種擂鼓的聲音,輕一陣重一陣,密一陣疏一陣,從路的這一頭響到那一頭,整條街上的木板屋都發出共鳴。
抒 情(3)
這是父親的戰鼓,我踏著他的鼓聲去上學,踏著他的鼓聲回家,我是在他的戰鬥里長大的。
那是多麼嚴肅沉實的聲音啊!聽那節奏,就知道他的手法多麼純熟,知道這個枯燥的工作消耗了他多少歲月和熱情!包子鋪的生意極好,很多人從遠處開著汽車來買,稱讚這一家的包子“天下第一”。父親什麼表示也沒有,只是擂他的戰鼓。
然而父親對他的戰鬥是頗為自豪的,他每隔兩三年要換一塊新的砧板,舊砧板在無盡無休的切剁和刮洗之下變簿了,中間凹下去了。父親把這些不堪再用的砧板當做紀念品好好地收藏起來。
現在,父親不賣包子了,他把那幾塊紀念品掛在他的書房裡。客人來了,不明就裡,還摩挲欣賞,問是哪派藝術家的構制呢!只有我知道,那是一位生活的巨匠在完成了四個孩子的教育之後偶然遣興的幾件小品,留作我們的傳家之寶。啊,父親!父親!這該算是抒情文了。拿這一篇跟上一篇比,很明顯地增加了詠歎語調。
詠歎的調子是抒情的。
跟上一篇比,這一篇在敘事之中,處處寫出作者自身的感受。這一篇字數比上一篇多,敘事卻比上一篇簡化,許多地方以作者內心的感受為主題,外在的“事”是個引子。
抒情文是以作者的內心感受為主題的
就像翹翹板,前一篇文章是“事”的一端較重,“情”的一端較輕,這一篇,“情”比“事”要重,翹翹板平衡了,可是“情”的那一端馬上又沉沉下墜了。
抒情文多半是“情”比“事”要重,“情溢乎事”的。
在“以情為主”的原則之下,我們無可避免地要接受兩點:
就作者而言,敘事不宜詳細,甚至有時不必清晰。
在抒情文裡,“事”只是豆之棚,瓜之架,要預留適當的空隙,情感才有發抒之地。這和音樂劇相同,音樂劇的情節多半簡單鬆散,以便安置音樂。
某某中學旁邊原有一座池塘,趕早到校的學生,可以駐足欣賞好幾種水鳥。池塘邊有幾棵大樹,樹也是鳥的家。
可是學生越來越多。校方決定擴建校舍,就把池塘填平,改為球場。幾棵大樹當然也殺掉了。
愛好體育的同學,有了新運動場,不免“雀躍”三尺,可是那些真正的雀兒鳥兒卻淒涼了。每天早晨,它們還在操場上空盤旋呢。還站在操場邊上觀察呢。還在附近的草地上一面尋找一面唧唧喳喳地談論呢。
這些鳥兒,它們昨晚在何處安身呢?它們是否也有一種哲學足以解釋這滄桑鉅變呢?它們是否也有一種神話預言濃蔭綠波將恢復舊觀呢?
如果你寫抒情文,伐樹填塘都只能寥寥幾筆,而且要避免旁生枝節。如果也要寫包工的人怎樣偷工減料,當地保護環境的人怎樣呼號反對,可能寫得很熱鬧,但是怎樣抒情呢?抒情是需要一些寂寞冷清的。
如果一件事情根本就是複雜的,例如三角戀愛,在抒情文中多半不作詳細交代,予人以含糊曖昧的感覺。難言者,事也;可得而言者,情也。一篇抒情文這才能夠順利產生。
再說讀者。
身為讀者應明白,抒情文是不能“考據”的
他說“我的血管連著他的血管”,你幹嗎要解剖呢?他說:“我飲下滿杯的相思。”你幹嗎要化驗呢?他說他將在銀河覆舟而死,你又何必搬出天文知識呢?他說他坐在那裡坐成禪,坐成小令,坐成火山,你又何必搖著頭說不可能呢?
他說的血管、銀河、火山,都是一種情,都和生理、天文、地質毫無關係。
抒情文裡的記事其實並不是記事。“從你的瞳子走出來、流浪終生”,豈是記事?“莫道繁華無憑,山鳥記得百花開過。”豈是記事?並非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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