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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之,不可使知之”。專制的統治者需要神聖的東西,以威嚇民眾,展示自己的不可冒犯。而民眾卻無法脫離日常生活,柴米油鹽、飲食男女,生活才得以繼續。於是,世界就在我們面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神聖的、莊嚴的、崇高的、不可靠近的、遠離塵世的;另一部分則是庸常的、形而下的、日常生活的、世俗的、玩世不恭的、嬉戲的。自古以來如此。中國的官與民、君與臣、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正統文化與民間文化、詩詞曲賦與彈詞小說、宮廷建築與世俗民居,各沿著自己的方向前行,使中國文化整體上呈現二元對立結構。即使進入當代社會,這種二元對立結構還是沒有變,只是換了主人,變成城與鄉、工人階級與農民階級。我家鄉的老百姓有一句常掛在嘴邊的話:你當你的官,我打我的磚。此語飽含了對統治者的蔑視,也表達了普通民眾對日常生活無奈的沉醉。
魯迅眼中的世界更是清晰地分成對立的兩個部分:友與仇、人與獸、黑與白。他將中國的歷史分為兩種:做穩了奴隸的時代和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這是就“民”的一方面講的。倘要從“官”的一面來說,整個中國的歷史就只有一個時代,那就是“官本位”的時代,而且從來沒有改變過。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元明清,不知趕走了多少“官”,後面上來的,卻依然還是官。官與民,廟堂與江湖,永遠是對立的世界。
中國傳統文化本質上是屬於統治者的文化。它總是非常樂意地將自己裝扮成神聖不可接近的“神”,將民間的、日常生活的文化踏在腳底下。
改朝換代了多少,孔夫子的牌位總是高高在上,沒有哪個弟子曾敢僭越。老夫子本人還親口說過君子不應該關心農事一類的話,言下之意,農事應是“小人”所關心的。他要的就是使中國的文化遠離日常生活、遠離普通民眾,使文化成為“神”,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給人威嚴,使中國的文化永遠是統治者的工具,不是民眾的生活需求。
可是,一個體格健壯的文化又怎麼能離開日常生活的根呢?文化本身來源於日常生活,以日常生活為土壤。離開日常生活的文化必然走向沒落與腐朽。進入近代以來,中國傳統文化日顯僵化,正是它有意脫離民眾日常生活的結果。越是脫離日常生活,文化越是蒼白虛弱;越是蒼白虛弱,文化就越加不敢面對日常生活,越加有意遠離民眾。這樣,文化漸漸變成少數人自娛自樂的遊戲,變成了壓迫與欺騙民眾、“規訓”民眾的工具,變得虛偽狂妄、反動與僵化。
權威為維護自己既定的威嚴,總是希望讓民眾放棄來自日常生活的判斷,這樣,民眾才能聽從於它無形魔棒的指揮。而清醒的人們總是從日常生活出發進行判斷,因為,任何真理都必須經受日常生活的檢驗。否則,越是看似高深莫測,就越是裝神弄鬼的東西。
偏偏,中國的多數民眾甘願受制於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在權威的鼓動下放棄來自日常生活的判斷,而屈從於高深莫名的威嚴。
而魯迅不。他要讓真理與謬誤重新迴歸到日常生活,讓日常生活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神性”的泥沼。
對中國傳統文化失去希望的魯迅,要扒下的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這張虛假面具,將那些擺放在聖壇上的器具扔到日常生活之中,讓陽光的照妖鏡還原出它的邪惡本質,祛除它的鬼魅氣息——
女媧造人,將人看作是上天的造作,是奠定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的重要邏輯基礎。正是在“人乃神造”的掩蓋下,中國傳統文化的各種騙人的把戲才大行其道,讓民眾昏昏然沉睡,變成了麻痺神經的細腰蜂的毒針。
如何打破這一謊言?在《補天》這裡,魯迅並不是簡單地來否定女媧造人,而用了弗洛伊德的“性苦悶說”來解釋人的創造。這樣,人不再是神造的,而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常常面對的“*”的自然產物,這樣產生出來的人,它本身並非完美。而性,並不是如舊文化的衛道者們眼中所認為的齷齪與骯髒。
甚至,女媧之所以造人,根本就是無意的,我們看:
“(女媧)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走到海邊,全身的曲線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濃成一段純白。波濤都驚異,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濺在伊身上。這純白的影子在海水裡動搖,彷彿全體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但伊自己並沒有見,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伸手掬起帶水的軟泥來,同時又揉捏幾回,便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東西在兩手裡……伊固然以為是自己做的,但也疑心這東西就白薯似的原在泥土裡,禁不住很詫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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