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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同知收到他送來的文章粗略看了一遍,並沒說什麼,便命人送去給一位相熟的老教諭。那位老教諭在德慶學宮內可說是德高望重,桃李滿德慶,幾乎所有透過童生試的德慶學子,都曾經受過他的教導,而每年中舉的德慶學子,也以他所教的學生最多連學官大人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老人家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了,只專心教幾個看好的學生不再上大課,平日裡深居簡出。因柳同知之子柳璋如今就在他名下求學,因此柳同知特地請動了對方為章敞看文章。
老教諭收下了文章,第二天叫人送回了柳家,沒有多說什麼,只叫柳同知轉告作文者,重新寫一篇過來。
這就意味著章敞寫的兩篇自以為上佳的文章都不行。
章敞從柳家僕人處聽到這件事,手裡緊緊捏著自己的文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若不是章寂在場幾乎要就發作出來了。
他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好文,即便比不得他當年在京城時的水平,也比本地那些童生所作的強多了,那老教諭憑什麼打回來叫他重作?!
章寂微笑著送走了柳家僕人,回頭便沉下臉問兒子:“你都寫了些什麼?!好歹也是做過生員的人,居然叫人直接把文打回來了?!你還有臉在這裡委屈?!”
章敞當然委屈:“這兩篇文章是兒子好不容易才寫成的自問並無不妥之處,那老先生自己學問不足,倒說是兒子的文章不好。”
“放屁!”章寂啐了他一口,“人家當教諭當老了的,不知教出了多少秀才、舉人,進士也有,他學問不足,你的學問就好了?那怎麼不見你從前考中個舉人回來給我瞧瞧?!”
章敞漲紅了臉,嚅嚅的不知該如何回答。章敞便踢他一腳:“給我回去,重新寫!”
章敞只得照做。這一回,他格外用心,將兩篇文章作得是花團錦簇,自問再無可挑剔處,才自個兒換了新做的直裰,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十足一個讀書人摸樣,親自將文章送到城中柳同知處。
柳同知因軍糧的事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剩下沒幾天功夫了,可德慶要上交的軍糧還差兩三千石,正焦頭爛額呢,也顧不上章敞,隨手指了個長隨,命他帶著章敞的文章去找那老教諭,然後留下章敞在偏廂用茶。
章敞在偏廂裡呆坐了整整四個時辰,只見到外頭官差、書辦跑來跑去,忙得腳不沾地,柳同知也同樣不得閒,進進出出了無數次,知州大人那裡時不時傳他過去,又有許多本地富戶上門拜訪,等到好不容易閒下來了,以為能尋出時間來跟他說句話,又有人來敲鼓升堂,聽衙差們說,是某家人丟了雞,卻發現貧困的鄰居家今天飯桌上多了一盆雞,便認定是鄰居偷了他家的雞,告上門來了。於是鬧哄哄的,又是一番喧囂。
章敞接連喝了兩壺茶下去,坐得雙腿發軟,才等到那長隨回來。後者奉上他的兩篇文章,低頭恭敬道:“先生說了,這文章做得雖齊整,卻堆砌造作,從前以為作文之人不通,今日才知原來是走歪了路,請作文之人將文章領回去,再寫一次。”
章敞的手緊緊抓住茶桌邊沿,指甲幾乎掐進木頭裡去。被一個下人這般說,他臉上燒得發慌。那老教諭是什麼意思?他用心做成的文章,如何堆砌造作了?這老頭子到底懂不懂文章?!
章敞抓著自己的文章,生硬地留下一句:“柳大人正忙著,我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便回九市去了。到了家,他將自己獨個兒關在靜室裡生悶氣,章寂命明鸞在門外敲了幾次門,他才板著個臉過來開。
明鸞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地道:“父親是怎麼了?回到家就一個人關在屋裡,祖父擔心得很呢,讓我請你過去。”
章敞瞥了她一眼,便來到章寂面前低頭束手:“父親,您找我?”
“今兒是怎麼了?可是文章又被打了回來?”章寂最清楚兒子的脾氣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人家說你作得不好可見你是真不好,好生改了就是。光生氣有什麼用?難不成你生生氣,就能考中生員了?”
章敞憋屈地道:“父親,那老教諭好不講理,他居然說我的文章造作!還說我不通,什麼走歪了路……這分明是有意為難於我!興許他已經知道了我是因罪被貶斥來此的,瞧不起我無論我的文章作得多好,他也是看不過去的。”
“胡說!”章寂冷笑道,“他認得你是誰?人家桃李滿天下,犯得著跟你過不去?你少在這裡胡沁,把文章拿了來我瞧!”
章敞抿抿嘴,轉身回靜室中取了文章過來,奉上給父親看。明鸞心中好奇,便竄到章寂身後探頭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