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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似乎有點生氣。他不管,外面太吸引他啦。二傻放開手,一個箭步朝門跑去,可是被阿貴拽住了。
二少爺,你娘歸天啦,你不能跑出去玩,要不老爺會生氣的。阿貴把嘴湊到二傻耳邊悄聲說。
二傻只好跟站在床邊,他瞥見了羅德仁鐵青的臉。爹雖然沒看他,可是他感覺爹的眼睛像槍筒一樣直直地對著他。他趕緊躲開。
二傻把目光投向娘。娘平躺在門板上,顧嫂正給她沐浴,更衣。她枯槁的身子乾柴一樣,很難看。顧嫂用木盆打來水,拿一塊紗布打溼,在王金鳳的身上擦。完畢,穿衣。王金鳳的身上穿了十二件青布衣裳,十二條青布褲子,臉被燒紙覆蓋著。於是她的瘦瘠的身子不見了,昏黃的桐油燈下,她像躲在一堆黑布裡。二傻看見他們把娘裝進黑匣子,停在堂屋中央。他奇怪為什麼娘會這樣任人折騰,一點都不吭聲。孃的脾氣咋變那麼好了呢?
天亮後,屋裡屋外更熱鬧,族裡的好多人都來了,院裡還不時響起雜亂的鞭炮聲。阿貴告訴二傻,要做道場。阿貴自豪地說,七天六夜啊,還要擺酒席,羅莆好多年沒這樣大操大辦過了,當年你爺爺奶奶過世,才做三天兩夜的道場!顧青死了,才做一天一夜!
二傻裂開嘴笑了,他就喜歡阿貴用那種語氣跟他說話。
上席時二傻看見很多族中人圍坐在桌子邊吃得搖頭晃腦。那些平素給他家租地種和借錢的人都來了,他聽見肥肉在他們的嘴裡磁磁作響,快活地唱著歌,那聲音與廂房裡悠揚的嗩吶調子一唱一和,像顧嫂在灶間燒火時柴禾的爆裂聲。二傻也學他們搖頭晃腦,還故意咂出響聲來。兩股黃色的鼻涕在他的鼻孔邊探頭探腦,要到唇邊了,他使勁一吸,鼻涕受驚般又躲進了鼻孔裡。
他太快活啦。
哈哈,傻子就是傻子,自己的娘死了,還那麼高興。要是老爺見到他那吃相,準挨手杖!老爺那脾氣,我最瞭解!阿貴把一條腿搭在旁邊的凳子上,一邊喝酒,一邊對旁人說。在這種場合,阿貴也可以暢快地喝酒了。眾人都看著二傻笑。二傻也朝他們笑。二傻也想說話,可喉頭被食物噎著了。
有時候二傻認為死很可怕,可是有時候又不覺得。他弄不明白死是怎麼回事。從前阿貴告訴他,死了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都沒有了。死了的人,因為生前總有過錯,所以死了去地獄都要受刑。而活著的人,因為再也看不見親人了,都會傷心。二傻還是弄不明白,阿貴就說,死就就是睡著了,只是不會醒來。阿貴越說,二傻越是不明白。
現在二傻似乎有點明白了,娘只是睡著了。他看見人們把娘裝進那個黑色的匣子的時候心裡很茫然。他以為他們在玩遊戲,就像有一次他把家裡那隻黑色的貓扔進了水缸裡躲起來一樣。你看,大家都在喝酒吃肉放鞭炮,廂房裡的吹手,把嗩吶吹得山響。還有二孃孃,她的臉紅紅的,嘴唇也紅,像罌粟花瓣一樣。二傻看見她雖然並沒有笑,可是那張臉分明寫滿得意之情,那種得意的表情花朵一樣盛開在悠揚的嗩吶聲中。
廂房裡有四個苗族吹手,是羅德仁的姐夫從高山上的寨子裡請來的。吹手們鼓足腮梆,尖利的聲音便從泡桐嗩吶裡傳出來。大嗩吶音調低沉,渾厚;小嗩吶音調高亢,尖銳。高低搭配,同樣的調子。二傻蹲下身子,把眼睛湊到嗩吶的喇叭口仔細瞧,他奇怪嗩吶為什麼會發出那些奇怪的聲音。
為什麼嗩吶會唱歌?二傻覺得奇怪。他抓起一把嗩吶,湊到嘴上就吹。可是力氣用完了,嗩吶還是不唱歌。
這是用什麼做的?二傻問那個吹手。
泡桐。吹手說,這個大喇叭,是用刀子摳出來的。
二傻飛快地跑出廂房,四處尋找彎刀。他要去看一截泡桐樹,做一隻嗩吶。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一:死嬰
大太太王金鳳下葬前那天早上,阿貴去割馬草。
阿貴起得很早。他站在院子裡看了看天空,天空昏暗一片,遠山也黑漆漆的。他感覺空氣中迷漫著厚重而潮溼的霧氣,霧氣沁入了院子的每個角落,悄無聲息。院子四方都掛了燈籠,燈火裹在霧氣之中,阿貴看見它們閃爍著昏黃的十字型光線。院子裡擺放著雜亂的傢什,堂屋的門敞開著,漆黑的棺材下面,長明燈一閃一閃的。而槽門外懸起的白幡微微晃動,在濃霧裡忽隱忽現,讓人感到恐懼。阿貴四處瞧了瞧,還沒有人起床。做道場的法師們累到深夜才睡,要到晌午,他們的鼓鑼和誦經之聲才會響起。
阿貴提著鐮刀,揹著方揹簍到了羅莆河邊。河西有很多是羅德政家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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