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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蘭州,黃河折頭要往南而去了,我們沒有乘坐羊皮筏子去體驗水上的樂趣,而豪壯地往河裡撒了一泡尿———讓黃河漲了水去,把一切汙穢都衝到海里去———頭不回地往西,往西。黃土堆積的渾圓的山包沒有了,代替的是連綿不絕的冰冷崢嶸的祁連。祁連應該是中國最逶迤的山,千百年來風如刀一樣日復一日地砍殺,是土質的全部都飛走了,坑坑坎坎,凹凹凸凸,如巨木倒地腐化後的筋,祁連就成了山之骨。在全程的西路上,我們的車翻越了五個要去的山,一個是烏鞘嶺,一個是黨金山,一個是星星峽,另外有天山和火焰山。翻過烏鞘嶺,可以說真正是另一個天地,長城離我們是那樣的近,往日電視裡看到的八達嶺的長城是高大和雄偉,在這裡卻殘敗不堪,有的段落僅剩下如土梁一般的牆基,它是一條經過了漫長的冬季而腐敗得拎也拎不起的瓜藤。偉大的永遠是大自然,任何人為的東西都變得渺小,但這裡卻使你獲得了歷史的真實和壯美。山並不是多麼險峻(這如河在下游裡無聲),車卻半天爬不上去,而且開鍋了數次。在山下還都穿著襯衣,到了山頂太陽依然照著,卻飄起雪花,雪花大如梅花。忽然看見了一隻鷹,斜刺著飛下來落在一塊石頭上,如又一塊石頭。停下車來吟了古句“ 偶呼明月向千古,曾與梅花住一山”,人一下來衣服立即寬了許多,匆匆在路碑前留一張影,趕忙開車又走———是逃走了一般———感覺裡自己的影子還被凍僵在那路碑石前。下山轉了多少個彎子,已不知道,我們在車裡東倒西歪,像滾了元宵,卻看見了就在前邊,似乎很平坦的地段上,有兩輛車翻了。事故發生的時間可能不長,一輛仰面的卡車車輪還在轉,傷者或死者已被運走,有人凶神惡煞地提著皮帶站在旁邊,監視著已經圍聚過來的虎視眈眈盯著散落貨包的人群。我們的車也停下來。老鄭跑過去問提皮帶的人需要不需要我們幫助,回答是已經派人去前邊的公路管理站報告了,馬上會有人來處理,只問有沒有煙,能否給他吸吸。老鄭是不吸菸的,來向我要煙,我抓起三包扔了過去,並拆開兩包天女散花般撒向圍觀的人,喊道:多謝大家照顧了!人群搶拾著煙支,轟地回應:“ 沒說的,沒說的。”會吸的把煙點著了,不會吸的將煙夾在耳朵上,差不多散開,踅進村去了。村就是路北坡溝的一簇屋舍,———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別於內地的村舍———不長樹,沒有磚瓦,沒有井臺和碾盤,一律低矮如火柴盒似的土牆土頂的土。若不是那每個土頂上的土坯煙囪冒著黑煙,我會以為那是童話裡的。
但是,到了古浪,山卻出現了極獨特的形狀:其勢如臥虎,且有虎紋,是從山頂到山底佈局均勻的柔和的溝渠。臥虎臥著的不是一個,是一群,排列成序,序中有亂,如被誰趕動著的,呈現了的不是一種柔弱,而是慵懶,大而化之,內斂了強大的爆發力。過了古浪,我們看到的又是恢復了骨質的那種山,魔幻般的一會兒離我們很近,一會兒離我們又極其遙遠,慶仁才驚呼著山是被硫酸腐蝕過的,怪不得祁連也稱天山,卻又有一段山巒突然間失去了崢嶸,渾渾圓圓有著黃土高原土峁的呆樣。車發了瘋地狂奔,細沙在玻璃窗上如水沫一樣流成絲道,山極快地向後退著,變化著,如此幾個小時後,山就徹底地死亡了,是燒焚過一般,有一層黑沙,而更多的山口出現沖積洪積扇的沙灘,同時路北的騰格裡沙漠如海一樣深沉。
楊樹林子後原本是一處村落,能依稀看到往昔的屋基和田地的模樣,但現在滋養人與植物的水分在減少,溼地已緊縮,所有的人都搬遷了,僅除了一處房子住人,操持著給過往車輛充氣補胎的營生。補胎人年紀並不大,光腦頂、大鬍子,小路嘰咕了一句:滿頭是臉,滿臉是頭。補胎人可能正與老婆慪氣,一邊收拾門前的修補工具,一邊罵人,見我們車“ 嘎”地開進林子下,不罵了,招呼我們從車上快下來到屋子裡去。門外天一下子灰了,黑了,接著像冰雹一樣噼裡啪啦地響。屋門是關了的,使勁地被風沙搖撞,後來吱吱吱如老鼠在啃,塞在門腦上的草把子一掉下來,而木樑上吊著的一個大柳條籠就鞦韆一樣地晃。一隻狗臥在那裡一聲不吭,灶洞口卻出來了一隻貓,它是從外邊的煙囪裡鑽進來的,白貓成了黑貓。“ 沒事了,沒事了。”補胎人招呼著我們往炕上坐,又生硬地讓老婆給我們倒開水。一人一碗水,喝到最後,碗底沉積著一小攤沙。宗林有些穩不住氣了,問司機這樣的天氣可能會多久,會不會被困在這裡?我說,沒有棋麼,有棋就好了,陳毅元帥戰場上還下棋哩,大丈夫臨危得有靜氣啊!我知道我臉上的肌肉還在僵著,卻煞有介事地問起補胎人的生意了。他說:還可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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