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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颳風!天還沒亮,就被風颳醒了……像這樣颳風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許多使人焦躁的事。並且一颳風,就不能出去玩,關在屋子裡沒有書看,還能做些什麼?”
這種“殺根”的西北風,任何時代的上海人應該都很難想象( 夏季的颱風除外 ),棉棉或衛慧就更難想象,風怎麼會把一個女文青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刮醒”。不過,莎菲女士的西北風倒也沒有白吹,不然,她後來也許就不能在延安的“整風”運動中安全過關了。
乘風涼
全世界都有夏天,一到夏天,全中國都有人乘涼——這種勾當,不管是叫“乘涼”或者“納涼”,我還是覺得上海人說的“乘風涼”最有意思。
“納涼”是“乘涼”的書面語。“納”字有“收容”之意,聽起來,是欲把外界的“涼”吸收到自己的身體裡去——當然,除非是外界有足夠的涼,如杜甫《 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詩 》“竹深留客處,荷淨納涼時”——也就是說,除非是身在長安丈八溝這種“長楊高柳,蓮塘花圃,竹徑稻塍”的遊覽勝地,傍晚又下了場雨,又帶著幾隻雞,否則,“納涼”這個詞給我的感覺,和吃飯以及受賄相若,既不涼,也不爽。相比之下,“乘涼”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它以“追逐”之態賦予“納涼”以動感,同時又以“順應”或“就勢”之意表現出一種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在這個基礎上,上海人在“乘涼”之間插入一個“風”字,看似多餘,其實很實惠的有科學道理在:沒有風,哪兒來的涼呢?
查“乘風涼”一詞,原系蘇州話,吳地夏夜納涼消暑之稱。《 清嘉錄·六月·乘風涼 》解曰:“納涼,謂之乘風涼。或泊舟胥門萬年橋洞,或艤棹虎阜十字洋邊,或分集琳宮、梵宇、水窗、冰榭,隨意留連。作牙牌、葉格、馬吊諸戲,以為酒食東道,謂之鬥牌。習清唱為避暑計者,白堤青舫,爭相鬥典,夜以繼日,謂之曲局。或招盲女、瞽男彈唱新聲綺調,明目男子演說古今小說,謂之說書,置酒屬客,遞為消暑之宴。”
風涼的這種乘法,即便沒有豪華到“春晚”的程度,也足以媲美“同一首歌”了。上海人接納了“乘風涼”這三個字,不過乘起風涼來,卻毫無始作俑者之風。或曰,彼乃古人乘涼,摩登上海人學不來。其實蘇州的古人也未必有更多的風涼可乘,《 清嘉錄 》有一句風涼話等在後頭:“蓋此時爍石流金,無可消遣,借乘涼為行樂也。”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海 上 風(4)
問題的關鍵是城鄉差別,夏天到處都熱,但城裡苦於鄉下百倍。李漁說,他住在鄉下的時候,“夏不謁客,亦無客至,匪止頭巾不設,並衫履而廢之,或裸處亂荷之中,妻孥覓之不得;或偃臥長松之下,猿鶴過而不知;洗硯石于飛泉,試茗奴以積雪;欲食瓜而瓜生戶外,思啖果而果落樹頭。可謂極人世之奇閒,擅有生之至樂者矣。後此則徙居城市,酬應日紛。雖無利慾燻人,亦覺浮名致累……傷哉!”
城裡的夏天,“傷”的絕不只是什麼浮名,而是再熱也不能裸體,脫光了也未必涼快,此皆因城裡的風沒鄉下那麼大。然而,雖說是沒有風就無涼可乘,不過“乘風涼”這一習俗,行為心理上的確是“借乘涼為行樂也”。也就是說,即使沒風,“風涼”還是照乘不誤。否則,太陽下山以後的漫漫長夜,真不知如何將息。
從前住在石屎森林裡的上海人( 六七十年代的上海,跟香港和紐約比,石屎雖不能稱森林,好歹也算中國內地最大最密的石屎灌木叢了 )的乘風涼狀態,在木心先生的筆下是這樣的:“汗流得頭昏眼花,沒有力氣�嗦,只想橫倒躺成平的,天光漸漸暗落,黃種人的面板這時愈發顯得黃,瘦的肥的,再瘦再肥的,都忘我而又唯我地裎裸在路燈下……半數市民幾百萬,這樣睡在弄堂裡,路燈黃黃的光照著黃黃的肉,直到天明,又是一個不饒人的大熱日子。”
情景雖十分不堪,但至少到上世紀80年代初期之前,卻是肉一般的事實,蓋因上海的“真富真闊早就廬山莫干山避暑了”(《 上海賦 》)。當然,在《 子夜 》這樣的小說裡,也能看到比較“上流社會”的描寫:“這是個很熱的晚上……只在樹陰下好像有點風。吳少奶奶他們都在園子裡乘涼。他們把客廳裡的電燈全都關熄,那五開間三層樓的大洋房就只三層樓上有兩個窗洞裡射出燈光。”
風涼的這種乘法,在上海絕對是非典型的,這是上流社會對田園風光的模仿,自家有花園的,除了吳家這種股票大戶,就是西郊公園裡的虎狼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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