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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發現,凡是能生長毛竹的地方就一定能夠生長出上好的茶葉。毛竹是大山的兒子,茶葉是小溪的閨女。
下山彎的茶葉是野生的,不像家養的茶葉那樣被人擺弄的跟城裡面的冬青樹一樣。野生的茶樹高大,採摘困難,並且牙頭少,產量低。大約正是因為如此,老鄉們對茶葉的採摘和加工都十分講究。每年的穀雨一過,家家戶戶都要封鍋,爐灶不能用來做飯了,而要騰出來炒茶。
採茶是女人的事,炒茶是男人的活。
穀雨前後的晚上,男人是不能到水潭邊去的。女人在採茶的頭一天晚上,聚集到水潭邊,把自己脫的一絲不掛,然後用流動的溪水把自己洗淨。如果哪個女人那天身上不乾淨,則她就要自覺地迴避,迴避的方式是往小溪的下游走五里地,那裡有一個小小的尼姑庵,女人就一直要呆在尼姑庵打雜吃齋,直到身上乾淨了才能回來。要是哪個不乾淨的女人混在乾淨的女人裡面,或者哪個後生冒冒失失地在不該去的時候跑到水潭邊,老天爺是要發怒的。老天爺一發怒,那一年的茶葉就會又苦又澀,賣不出價錢。
採茶是清早的事,必須就著晨霧才能採得好茶。野茶樹高枝長,女人必須爬上樹幹,左手握住樹幹,保持身體平衡,右手挽一根枝條,把長滿嫩葉的枝條彎曲送到自己的嘴邊,然後咬下嫩葉,吐到胸前的簍子裡。等大太陽出來的時候,露水退了,胸前的小簍子也正好裝滿,抖落出來放到鍋裡面,炒好之後正好二量。
早年下山彎的茶葉不論斤兩,而論“鍋”,一鍋就是二兩。
炒茶是男人的事。男人先在鍋膛裡燒一把火,這把火一定要燒透,燒到茶葉抖落進去的時候能聽到磁啦一聲。
炒一鍋茶只能用一把火,絕對不能在往爐膛裡面添第二把火,否則老天爺還是要發怒,老天爺這一次發怒是讓炒出的茶葉有焦煳味,同樣不能賣出價錢。
一把火燒到最旺的時候青葉子下鍋,男人光著膀子,把頭埋向鍋底,雙手不停地翻動,身上的汗水成了炒茶的作料。眼看著青葉子在自己的手裡由脆發軟,由青變黃,男人邊炒邊揉,葉子也由舒展縮成一團。直到火已經熄了很長時間,鍋底也已經涼透了,身上也不出汗了,手中的茶葉又由軟變脆了,一鍋上好的野茶才出鍋。
上好的野茶看上去是藏青色,表面是一層白色的霧狀屋,老輩的說那是男人的精血和女人元氣的結晶。這樣的茶葉老鄉是絕對捨不得自己喝的。如果家裡有長輩,則在清明的那一天,用小溪的水在瓦罐子裡面煨滾,彎上一壺,端給老人。老人喝了之後頓時耳聰目清,揭開茶壺蓋,若能看見茶壺口子上面飄逸著兩條青龍,一雌一雄,相互盤繞著直上屋頂,來年一定風調雨順。
按照老輩傳下的規矩,下山彎的野茶每年只炒十八鍋,多炒一鍋就要犯天條,因此下山彎的茶葉就非常名貴。據說長江邊上的豐都最早就是因為下山彎的野茶而形成的。下山彎的茶葉擔到豐都,一鍋茶葉二兩白銀,茶商從豐都把茶葉販到重慶或者是漢口,一鍋茶葉二兩金。
從下山彎到豐都要走九九八十一里山路。擔茶是女人的事。每年清明一過,女人擔著茶葉在前,男人揹著毛竹跟在後面,要走九九八十一里山路趕到豐都。女人擔的茶葉金貴,男人背的毛竹貴重,每節毛竹筒裡面都灌滿了清晨小溪的水。到了豐都,每賣一鍋茶葉,都要陪送一筒溪水。下山彎的茶葉只有用小溪的滾水彎泡才能顯現獨特的味道。如果喝茶的是貴人,開啟茶壺蓋,馬上就能看見兩條青龍盤繞騰雲駕霧,喝茶人必交好運。據說當年鬧太平天國的時候,翼王石達開路過豐都的時候,不信這個邪,說拿什麼水彎茶還不是一樣,只要是開水就行,於是用江水衝了下山彎的野茶,衝好之後,開啟茶壺蓋,照樣見到兩條青龍,於是狂笑暢飲,得意非凡,但是下山彎的王家三叔不這麼看,三叔回來說,他分明看見的是兩條青蛇,而不是青龍。果不然,石達開入川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項茹梅他們來到下山彎的時候,這段歷史已經被當作封建迷信在批判了。上面指示要以糧為綱,下令要在下山彎的上面修一個攔水壩,然後在山彎裡面種水稻。野茶樹也被砍掉,改種產量高的家茶。家茶沿著丘坡一行挨著一行,已經全部長成小半人高,可見破舊立新早在“文化革命”開始之前許多年就已經開始了。多年之後,項茹梅他們當年的老知青再回到下山彎時,下山彎人又炸掉水壩,砍掉家茶,努力恢復下山彎的原始模樣,彷彿這裡的老鄉都成了哲學家,都在不斷地實踐著否定之否定的理論。
分配到下山彎大隊的一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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