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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農。”
大隊長聽了有些吃驚。但他囑咐老貧協道:
“這個事兒,我知道,就行了。你就不要往外說啦!”
溫暖過了頭,老貧協懷疑是自己沒有說清楚,急忙重複著:
“她是富農。”
大隊長就笑了笑:
“哥哥,你連我也信不過了?”
老貧協解釋道:
“我這是向組織上彙報。”
大隊長熱辣辣地向院子裡瞟了一眼喬巧兒,不瞟一眼不舒服。他並且一臉莊嚴地告訴老貧協:
“她是甚成份,我的耳朵不背。關於她的成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我是不叫你往外說!”
字字句句都是感情,實在讓人受不了。送走了大隊長,老貧協眼裡都是淚水。
攔羊就是牧羊,也叫放羊。在陝北高原,攔羊是個苦差使。攔羊的人,必須領著羊群滿山奔跑,羊走到哪裡,人走到哪裡,為了讓羊能吃飽,有時要走幾十裡地。夏天,攔羊人得曬著,冬天,得凍著,頂風站著。往往是羊吃好了,人卻又飢又渴,連口湯水也喝不上,硬撐著。誰都知道,攔羊人的命賤,苦重。
老貧協因為亂搞男女關係,被摘掉了烏紗帽,叫他當了牧羊人。這下他得出力吃苦了,這是罰了他。貧下中農皆大歡喜。桃色事件便也風平浪靜了。
說幹就幹,老貧協是個急脾氣,一分鐘也不耽誤工作,他要馬上走向新的革命崗位。
他安排喬巧兒燉上了羊肉,心裡別提多麼寬廣了。
他穿上那件老羊皮筒子,攔腰繫上一條寬皮帶,頭扎白羊肚兒,手握牧羊鞭,先把自己武裝起來。令他自信的是,小時候他攔過羊,技術都在心裡,說揀就能揀起來。由於對待工作太認真,臨出發,他還在院子裡走了幾趟,舞了舞牧羊鞭,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兒。這是招呼羊,他要練一練。他的感覺是,自己弄甚像甚,比誰都不差。此刻他已經從堂堂的豬把式,過渡到一個標準的羊把式了。
老貧協正式出發時,喬巧兒送他。剛走了幾步,喬巧兒心裡忽然難過起來,並且自咎地道:
“都是我害了你。”
老貧協不愛聽這種話,他不想讓自己的婆姨心中有絲毫的不痛快。他便開懷大笑著道:
“甚話!有了你,我比誰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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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谷》一(13)
新婚不願別離,兩個人都依依不捨。喬巧兒說:
“那你去吧,今天不要走遠。中午,我給你送飯去。”
老貧協說:
“不走遠,就在對面樑上。飯你不用送,後晌我回來,咱坐到炕上吃羊肉,那才是個美滿。”
喬巧兒就將額頭抵到了老貧協的胸口上,甜甜地道:
“人家是想陪著你。”
陪著我!老貧協就暈得一步三晃了。
陝北的山不陡峭,不秀氣,不是直插雲天。它是一架挨一架,一坡連一坡,個個都是憨憨的。站到高處向遠方眺望,陝北整體上敦實,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它聲勢浩蕩,沒有邊際。陝北是一種大美,是一種大沉重,是一種大憨厚。
老貧協聽從了婆姨的吩咐,頭天攔羊沒有走遠,他把地點選在了家門口的那架山上。這樣,羊在山坡上尋草吃,他往山下邊張望,他還能看見自己的家,心裡總是暖暖的。
對面的山上也有一位攔羊人,模樣兒看不清晰,大致看上去,也是一位苦命的老人。一般,攔羊人見了攔羊人,雖不認識,但人不親,專業親,兩人就要拉拉話。
山與山的對話,這是很有特色的。
我在這架山上,你在那架山上,兩人可以面對面地說話、盤歌,聲音聽得真真切切。兩個人若想拉拉手,這邊跑到那邊去,就得足足走半天。所以,一般情況下,決不可能往一塊兒湊。攔羊人都是隔著山谷,喊著打招呼、進行問候,戲耍戲耍,這就算是親熱了。相互也圖個不寂寞。
老貧協的心情好,他就首先開了腔兒:
“喂!對面山上的老同志,我問你是哪一部分的? ”
對面山上的攔羊人聽見了,這就算是有事幹了。他便有板有眼地回答道:
“喂!聽見了,我不聾。對面山上的老同志,我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喲。對面山上的老同志,敢問你是哪一部分的?”
老貧協喊著說:
“你不用害怕,資產階級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