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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訓詁、辨偽的工作之前,就去作綜合、解釋的工作。套用余英時的話來說,沒有先經過“小心的求證”,胡適沒有辦法推出他“大膽的假設”;' 余英時,《重尋胡適歷程:胡適生平與思想再認識》(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頁213…216。'但是,這是他實證主義的盲點,完全不是杜威實驗主義的論點。如果胡適學術的起點和終點都是中國的考證學,那是因為中國傳統所留下來的東西,都必須要先由他親自“下死工夫去研究”、實證主義地去重新整理過,然後再“從死工夫裡求出活見解來”。胡適註定沒有寫出他發願要藏諸名山的中國思想史,我們可以想象他晚年的擲筆之嘆:“予不得已也!”
胡適晚年之所以會有“予不得已也”的擲筆之嘆,“胡適膚淺論者”之所以能施施然誇言胡適膚淺,“胡一半論者”之所以能繼續眉飛色舞地傳誦其自以為是的刻薄無比的蓋棺論定,正是因為胡適還有一個更深層的才情的因素,那是人所不知、眾所不察的。英國的柏林(Isaiah Berlin)爵士在他的《刺蝟與狐狸》(The Hedgehog and the Fox)一書裡,引用了古希臘詩人阿給勒克司(Archilochus)的一句話:“狐狸知曉許多事情;刺蝟就知道一件大事。”他說思想家、文學藝術家有兩種型別:第一種型別有一箇中心的思想或系統,其完整性與一致性不一定必須完備,但這中心思想或系統是他們用來理解、思考、感覺事物的根據;第二種型別則沒有定見,他們所追求、探索的事物可以完全是不相干,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前者是刺蝟;後者是狐狸。柏林爵士用“刺蝟與狐狸”這兩個隱喻來分析托爾斯泰。他說歷來的學者和批評家都誤解了托爾斯泰。就以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為例,大家都說這本小說在文學藝術上舉世無雙。然而,其所表露出來的歷史哲學,則荒誕不經、不忍卒睹。柏林爵士說這是對托爾斯泰的誤解。他說我們如果要了解托爾斯泰,就必須認識到:“托爾斯泰從才情上來說是一隻狐狸,但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隻刺蝟。”' Isaiah Berlin; The Hedgehog and the Fox: An Essay on Tolstoy’s View of History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1966); pp。 1…2。'
柏林爵士說托爾斯泰洞識人間眾殊相的能力無人能及。他能精準地刻畫出各個具體殊相的特徵,能捕捉出其韻味、感情與律動。不管描寫的是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社群或者是一整個國家,他都能夠把其獨特、複雜、微妙的每一個面向栩栩如生地為我們呈現出來。然而,像狐狸一樣火眼金睛的托爾斯泰所堅信的,卻是一種刺蝟所執著的單一的理念。柏林爵士說:“他所宣揚的不是永珍(variety),而是一真(simplicity);不是意識的多重性,而是化約到單一的層面。在《戰爭與和平》裡,這個單一的層面是好人的典型,是一個獨特、自發、開放的靈魂;後來,則是農民,或者是那擺脫了煩瑣的教條和形上學的束縛的素樸的基督倫理;一種樸實、準功利主義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之下,事事相連,事事都可以用這個標準來作衡量的準據。”' Isaiah Berlin; The Hedgehog and the Fox; pp。 39…41。'換句話說,托爾斯泰的才情是“徹底地屬於經驗主義、理性主義、冷眼面對事實(toughminded)、寫實主義的。然而,其感性的來源是自己明明是一隻狐狸,卻偏偏執拗地要像刺蝟一樣,熱切向往地追求著一個一元的人生觀”。' Isaiah Berlin; The Hedgehog and the Fox; p。 75。' 。。
前言(7)
胡適跟托爾斯泰一樣,是狐狸才、刺蝟心。柏林爵士用來描述托爾斯泰的才情的話完全適用於胡適:“徹底地屬於經驗主義、理性主義、冷眼面對事實、寫實主義。”胡適跟托爾斯泰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托爾斯泰以刺蝟自居,而胡適則以狐狸自視。托爾斯泰以刺蝟自居,所以他一味地追求一個單一的理念來作為人生、社會、歷史發展的基礎,儘管與此同時,他拒絕所有玄學的冥思,排斥所有編年排比的歷史,睥睨所有大放厥詞談歷史定律的誇言。胡適以狐狸自視,所以他會說“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所以他喜歡教誨人家,說社會的改革、人類的進化是一點一滴造成的。
胡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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