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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已經知道了我被遣回尚儀局的事情,沒有提我受傷之事,卻旁邊用硃砂小字寫了一句“若需去疤尋齊之洋可”。我聽紅珊說過一次,這齊之洋的表兄弟家是三代開藥鋪的,想來也許有什麼秘方也未可知。不過我倒是不在乎留疤不留,只嘆文禾心思也真細得可以。他必然是安插了人時時通絡訊息,就像他曾說過的,也許連我每日吃了什麼他都曉得。他文字裡淡淡描述南都繁花,城鄉風物,自嘲有了閒職可以一時清靜,幾日後便會與到南京的文秉文乘相見。後面還似不經意般來了一句“或將得見八豔之一二,如柳如是狀”云云。我大笑出聲:他此去有情有趣,這就要入了靡華聲色之所,讓文老爺子知道還不氣炸了?可是我也看得出來,他很無奈。文禾去南都依然是翰林院侍讀之職,但實際上,不僅品級降了,也完全沒有什麼職權可言,每日都要煎熬在日出日落的時光流逝中。而我並不認為他會任玉壺空流轉,他有鏡,必然要繼續他向前或者往後的旅程。只是,我心疼他仍然是孤身一個人。
我並不知道潘雲騰住在京師哪裡,但是我可以找人幫忙。邱總管從人脈上到考生中去問,而寧超夫婦幫我往市井間去問。二日後,當我再次休息的時候,已經曉得潘雲騰住在聊館。這聊館是一間普通的小客棧,位置又在錦繡莊隔一條街,與徐府和陶府相距不遠。邱總管說,其實潘雲騰在京中完全可以住在他叔父家,他叔父開著一間鏢行,讓侄兒住幾日也是容易的,只不過,那鏢行距離徐府可就遠多了。我讓邱總管安排家丁送了帖子給他,相約見面,仍是在美饌居。可是回來的信是“今日不能相見,願待再三日後宋姑娘得空時”。我納悶地問邱總管,他卻一臉理所當然,說:“宋姑娘你忘了,明日是武舉考試的日子,潘公子可忙著呢!”
我這才一拍腦門想起來,他來京師是來考試的。邱總管看見我拍自己腦門,忍著笑退去了。我便讓回信的家丁再回了他口信,說就定在再三日後我休息的日子。
第二天我又去尚儀局上工了。徐瑤自從那日事件後,連著兩日都沒有出現。因此今日我去取鑰匙,看到她端坐在局裡,有幾分意外,但更多的是內疚。徐瑤看見我,只微微笑笑,她臉色灰暗,眼光黯淡,一直坐著沒有動地方,恐怕是因為罰跪一天後膝蓋的傷。在潮溼的天井石頭地上跪一整天,不落下風溼才怪。而這都是讓我害的,我握著鑰匙,想跟她說話,卻見她擺擺手,指指內室裡。估計兩位司籍在裡頭,不方便說話,我閉了口。徐瑤笑著搖搖頭,做了一個“我沒事”的動作,然後揚揚手讓我去忙。我只好行了禮,先放下她這邊,去庫裡工作了。
今日宮女、太監和女官們談論的都是武舉考試的事情,據說這考試向來貓膩多多,很多時候形式大於內容。他們說起來都是誰家可能送了多少金銀,誰的腿其實是瘸的但肯定入三甲,誰又胖又蠢但後臺很硬等等。我聽著覺得簡直是笑話。不料到了傍晚,他們又炸了鍋,說今年的一甲狀元是真材實料的,吹得神乎其神:其人英武過人,騎射技藝壓迫全場,百發百中;佈陣考試靈活詭異,讓考官目瞪口呆;辯才亦是鶴立雞群,不卑不亢,無人能難倒。一堆人小聲說話,後來越來越激動,幾乎都嚷嚷起來,直到被一名女官過來喝退:“聚眾嚼舌,成何體統!”這幾個人方才灰溜溜散了。
我聽得那女官聲音耳熟,好像是徐瑤,便放下紙筆走出庫門,正見她朝著我慢慢走過來。我趕緊上去扶住她:“徐典籍,你找我的話叫我過去就是了。”
她苦笑著沒有說話,進了書庫,在椅子上坐了,說:“那裡人多,不便說話。我也不礙事,來尋你聊聊。”
我在她身旁坐下,看著她被裙布遮著的膝蓋,說:“這事原都怪我,徐典籍。”
“別說這些了,瓔珞,”她嘆一聲,“我身如此,一輩子也原該這樣了。只念你不比他人,可以說個話兒,你也不要跟我講誰對誰錯,我不曾怪你,沒有你,他也會想別的辦法吧。”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不忍心看她哀傷的眼睛,只能起身為她倒一杯茶,來掩過自己的表情。她接過茶,說:“我只為你想一句話:能早走便走吧。你是可以出宮的,陛下答應過,你可讓文府再想想辦法,或者你也打點一下王公公,他是說得上話,陛下肯聽的人。”
“我記住了。”我啞著嗓子回答。
徐瑤握著茶杯,杯裡嫋嫋水氣蒸騰,迷濛了她眼神。她夢囈一般說道:“他考上了狀元。”
“嗯?狀元?你是說今年武舉的狀元是他?”我想起剛才宮女太監們的議論,心下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