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第2/4 頁)
皇帝熟知官員們往往既圖敢言之名,又不肯得罪人,所以其議論讀起來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細究起來,卻不牽連具體的人和事。對這種“巧偽之習”,皇帝一直十分討厭。如果你尹壯圖果然有理有據,那麼對不起,請你別怕得罪人,交代出一兩個來。
讓無職無權的京官去抓地方官們的犯罪實據,是多麼不現實。如果是稍微乖巧點的官員,揣測皇帝批覆之口風,自然能領會到皇帝的不悅。皇帝的拒諫之心已顯露在字裡行間,最聰明的應對無過於及時轉舵,回覆說自己並無證據,建議也確實荒唐,經聖主教育已經恍然大悟,等等等等。雖然丟了面子,卻可以安全保身。
然而尹壯圖卻與眾不同。他在復奏中說,自己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事出有因。三年前,他老父去世,他丁憂回了老家雲南,今年守孝期滿,又從雲南回京任職,這一往一返數千裡,穿越了大半個中國。這次旅行使他發現,如今的大清王朝,已經快腐爛透了:他一路上接觸到的人,無不在訴說當地官員如何貪汙腐敗;一路上所見的民生,遠不如他想象的那麼富庶繁榮,而是貧民遍地,財政匱乏,幾乎各省都有財政虧空。“各督撫聲名狼藉,吏治廢弛”,“疆臣中惟李世傑、書麟獨善其身”。
尹壯圖說,如今天下普通百姓對大清政局無不痛心疾首。“臣經過直隸、山東、河南、湖廣、江浙、廣西、貴州、雲南等省,但見商民半皆蹙額興嘆,而各省風氣大抵皆然。”那些官員們貪汙腐敗的花樣,幾乎聞所未聞,想都想不出來。不過作為一個丁憂官員,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權力和職責一一調查取證。“若問勒派逢迎之人,那些上司屬員昏夜授受時,外人豈能得見?臣自難於一一指實。”
在復奏的最後,尹壯圖說,如果皇帝不相信他的話,那麼他請皇帝“簡派滿洲大臣同往各省密查虧空”,派一個信得過的滿洲大臣,和他一起去各地密查,一定可以迅速取得證據。
尹氏的頭一道奏摺只是讓皇帝略有不悅,這道復奏卻讓皇帝深受刺激。皇帝讀到“各督撫聲名狼藉,吏治廢弛……”“商民半皆蹙額興嘆,而各省風氣大抵皆然”一段,手劇烈地抖起來,臉也漲得通紅。旁邊伺候的老太監看情形不對,連忙上前遞過一杯茶。老皇帝喝了幾口,閉目片刻,才慢慢平靜下來,提筆顫抖著在一旁批道:“竟似居今之世,民不堪命矣!”
也就是說,竟然好像在我領導下的當今天下,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然後把筆擲到一旁,靠在椅子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也不怪皇帝如此怒火中燒。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在大清處於他千辛萬苦打拼來的盛世之際,居然有人進行如此顛倒黑白、匪夷所思的攻擊。如果說當今天下一兩個省有虧空,一兩名官員存在腐敗行為,這本在意料之中。天下沒有完美的事物,再輝煌的盛世,也會有陰暗面,不過這是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支流和主流,現象和本質的關係。但尹壯圖幾乎將全國各省的總督、巡撫一網打盡,說所有的封疆大吏都“聲名狼藉”,說所有地方都“吏治廢弛”。這豈不是用一個指頭取代了九個指頭,將大清政局描繪得一團漆黑不見光亮嗎?
更讓皇帝無法忍受的是,尹壯圖說全國商民皆“蹙額興嘆”,這豈不是說人民對他的統治強烈不滿?豈不是說他的統治應該推翻?
對於這個尹壯圖,皇帝的印象原本是不錯的。此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實人,雖然才幹不算特別優長,但勤勤懇懇,從不取巧。因為為人不夠圓滑,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高中進士後,始終在禮部主事、郎中、御史、學士這些閒職上晃來晃去,一直解決不了級別問題。還是皇帝開恩,幾年前特意把他提拔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讓他享受副部級待遇,於他可謂恩深誼厚。按理說,這個人對皇帝、對大清,只會感激涕零,不應該有任何敵意。何以在這個時候,對大清政局進行如此荒唐而猛烈的攻擊?皇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情緒激動的皇帝當天就下達了長篇諭旨,公開了他和尹壯圖的來往文字。
皇帝說他絕不相信尹壯圖的話,因為自己“自御極以來,迄今已五十五年”,“自謂勤政愛民,可告無愧於天下,而天下萬民亦斷無泯良怨朕者”。“若如尹壯圖所奏,則大小臣工等皆系虛詞貢諛,面為欺罔,而朕五十餘年以來,竟系被人朦蔽,於外間一切情形,全無覺察,終於不知者。”
皇帝嚴厲質問尹壯圖,你的這個看法“聞自何人?見於何處?”必須“指實復奏”!
皇帝決定,如尹壯圖所請,命令戶部侍郎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