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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十足,是那種吵得全家人徹夜難眠的孩子。
老頭舉著手電筒,一瘸一拐,照見山坡上一個土堆。半人多高的側面,最不起眼的位置,幾株白茅草遮蔽下,有個黑漆漆的洞穴,只能容納一個人爬進爬出,他鑽進去,裡面看起來深不可測,四壁凹凸不平,充滿腥臭。老獄警有些後怕,自動步槍和刺刀,全都留在洞穴外面,逃犯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就算挖些泥土封住洞口,也足以讓他葬身狼穴。
溫暖的狼穴,與外面冰天雪地相比,簡直像三月的春天。他用兩個手肘支撐起身體,幾乎倒吊在洞的底部,僅剩下雙腳還在狼穴外。他感到有雙手抓住自己腳踝,無疑就是逃犯,以免他被卡住了出不來,或墜人更深的地獄。
老獄警變成了瞎子,只能依靠聽覺,抓住某個掙扎的活物。摸到一隻小小的耳朵,不是毛茸茸,而是光滑細嫩的面板。有個小鼻子,然後是迷你的嘴,緊緊咬住他的手指,有力地吮吸,傳說中吃奶的勁兒。
人類的嬰兒。
逃犯像拔蘿蔔,從狼穴中拖出老頭的身體。土塊與碎屑,不斷從臉頰邊擦落。他雙手護著嬰兒,緊貼自己下巴,不讓這孩子受一點點傷。
男孩。哭聲狼嚎般刺耳。小小的身軀底下,包著幾塊碎布,襁褓的殘片,印著“白茅嶺農場”的字樣。逃犯將孩子摟在懷中,像抱著親生兒子,反覆親那紅撲撲的臉蛋,毫不顧忌孩子身上的腥臭之氣,沾上滿嘴狼毛。
沒錯,這是一個多月前失蹤的男嬰。所有人都以為這孩子被狼吃了,他卻活在狼穴深處,看起來也沒什麼營養不良,就跟普通人家的嬰兒一樣,大腿與胳膊反而更粗壯有力。
這孩子到了逃犯手裡,立刻停止了哭泣,睜開眼睛,看著雪夜裡逃犯的臉,反而嘻嘻地笑了。
“認得他?”
“是,我親手把他接生出來的。”
“說什麼呢?你在監獄裡給女人接生孩子?”
19077號犯人把頭埋到嬰兒屁股上,邊清理殘留的糞便邊說:“我到這裡四年,總共只接生過這一個孩子。”
醫生在白茅嶺彌足珍貴。許多有一技之長的囚犯,都被委派到重要崗位。他也不例外。除了跟別人一樣勞動改造,他還在醫務室工作,為老獄醫打下手,給犯人配藥更是家常便飯。婦科只在縣城的醫院才有,害了婦科病的農場女職工,懶得大老遠跑縣城,就會到監獄醫務室來找他。女人們爭相前來看病,這個上海來的醫生,有個外號“小唐國強”。中年的女職工們,大大方方地寬衣解帶,讓他戴著眼鏡仔細檢查。有個三十來歲的寡婦,男人幾年前被狼吃了,像只飢腸轆轆的母狼,每次到醫務室,總要捏“醫生”的臉蛋和屁股,像品嚐一塊新鮮出鍋的肉,還整個人貼上來,扯開他的褲腰帶。年輕醫生想起自己是怎麼被抓進來的,嚇得靈魂出竅,飛快地逃回監牢裡蹲著。但他不敢向幹警報告,號子裡的獄友們,都說這小子豔福不淺,要是換作他們,早就排著隊去幹這差事了。可是,在白茅嶺的日子裡,他最厭惡的,就是看到女人的身體。
五個月前,凌晨,有人把他從睡夢中拎起。這種時候來提人,往往意味著槍斃。被驚醒的犯人們,同情地看著他被帶走。他渾身發抖,高聲主張權利,說明明判了十年,怎又私下處決,他要再看一眼老孃,又問幹警能不能吃頓紅燒肉,後者輕蔑地搖頭。傳說中豐盛的斷頭宴,原來全他媽是騙人的!押出監獄大牆,是去刑場吧,幹嗎要深更半夜呢?豔陽高照之下,吃槍子不是更好?他可不想做孤魂野鬼。想起革命電影裡的鏡頭,他像所有地下黨員革命烈士,大聲唱了一首《國際歌》。荒山野嶺的月下,蒼涼壯闊,竟引得監獄裡一片高歌和鳴。但他發現,前後只有兩個幹警,看起來疏於防範。他剛想要逃跑,幹警卻說:“喂,你真給女人接生過孩子?”
原來,農場裡有個孕婦半夜突然臨盆,來不及去縣城醫院。這孕婦在監獄醫務室找他開過藥,就急著派人去監獄求助。孕婦的羊水已經破了,非常危險。他沒有任何工具,只能簡單做了消毒。他不斷地跟年輕的孕婦說話,以減輕她的痛苦,生怕萬一出什麼差錯,就會被拉出去槍斃。折騰到雞叫天亮,孩子才呱呱墜地。是個男孩,分量不輕,哭聲響亮,健康極了。這天是八一建軍節,一九七六年白茅嶺誕生的第一個孩子。他給孩子清洗完畢,關照了產後注意事項,便被幹警押解回牢房。囚服上沾滿血,變成鮮紅的圓圈,像白茅嶺上初升的太陽。孩子爸爸曾經也是囚犯,刑滿釋放回上海,早沒了自己的窩,兄弟姐妹又趕他出門,索性一輩子就留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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