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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認得一兩千個漢字,但不知道法國在什麼地方,只曉得非常遙遠,也不明白什麼是天主教,只記得縣城裡有座高聳的教堂。除了在電視上,她從未見過外國人,更不懂拿破崙是誰,路易十八又是什麼貨色。整個暑期,她捧著五本書,大聲朗讀每一頁,仔細揣摩其中意思——幾乎每個字都能理解,但要是連成整頁紙,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冬天,大雪降落群山,第二遍讀《悲慘世界》。獨自坐在教室,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山雀啊山雀,你們幹嗎不做候鳥飛去南方?她一邊看著珂賽特與芳汀,一邊用彈弓打鳥,等到冉阿讓壽終正寢的那天,雪地裡堆滿羽毛和腐爛的小鳥。她給自己取名為珂賽特。
第三遍讀《悲慘世界》,珂賽特四年級了,越長越像芳汀的女兒。她用春天讀完第一部“芳汀”和第二部“珂賽特”,又用整個夏天花痴第三部“馬呂斯”,直到山上楓葉紅透,她才讀完第四部“卜呂梅街的兒女情和聖丹尼街的英雄血”,到再度飄雪的冬夜,她點燈讀完了第五部“冉阿讓”。
二○○八年的春節,媽媽沒有回來看女兒,說是大雪封山,阻斷了回家的鐵路。珂賽特四五年沒見過媽媽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恰逢其時地給了一個溫暖的藉口罷了。
過完年,外公在去縣城賣山貨的路上被摩托車撞死,外婆中風在床上,珂賽特照顧了她一個月,可外婆還是沒熬過清明就腳一蹬去了,再也沒人能照顧他們的外孫女了。舅舅和舅媽從上海回來奔喪,在兩位老人的葬禮上,請來女民間藝術家跳脫衣舞,總算收回了辦喪事的白包。那時,舅舅給珂賽特在東莞的媽媽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是關機。
於是,珂賽特跟隨著舅舅和舅媽,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媽媽工作過的地方隔壁,瀰漫著德納第客棧氣味的麻辣燙店。
這年春天,在上海,普陀區,澳門路,麻辣燙店,她決定重讀《悲慘世界》,第四遍。
“先生,我爭取這一遍能徹底讀懂這本書。”
珂賽特的目光在上海的子夜閃爍,就像在孟費郿的暗夜森林第一次與冉阿讓相遇,只是雙眼的鞏膜白得有些嚇人。
“你的眼睛怎麼了?”
“不知道,先生,每次想要哭的時候,都有被辣椒嗆到的感覺,眼淚就會變成小石頭掉下來。”
她說,以前鄉鄰說像她這種會流石頭眼淚的女孩子,都是註定的天煞剋星,不但會剋死父母,還會連累全家人乃至整個村子。自從外公外婆死後,就再也沒人喜歡她了。舅舅和舅媽,還有麻辣燙店裡的兩個表妹,吃飯啊睡覺啊都要離她遠遠的。
“大概最近發生在老家的大地震,就是被我克的吧。”珂賽特弱弱地說。
“說什麼啊,珂賽特,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別相信哦。”
“不,先生,請您也別靠近我,會給您帶來厄運的。”
“如果,我是你的冉阿讓暱?”
“您才不是呢,冉阿讓是個七尺大漢,滿臉鬍鬚,體壯如牛……還有啊,先生,您現在還太年輕了!”
許多個深夜,我坐在麻辣燙店的角落裡,邀請珂賽特坐下來一起吃。老闆娘說小姑娘還要擦桌子,我又多點了不少菜,外加幾瓶飲料,想著吃不完可以帶回去。老闆娘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我,帶著幾分邪惡笑了笑,便讓珂賽特好好陪我吃。
“我能每天都來看你嗎?”
“是的,先生,如果您不怕倒黴的話,我很樂意。”
在珂賽特遇到過的所有人裡,我是唯一完整讀過《悲慘世界》的。她對於這本書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便一一翻出來向我求助。我不敢說我讀懂了雨果老爹,但至少我能看懂所有的註釋,告訴她大致的歷史和宗教背景,尤其是書中如繁星般不可計數的人名和典故。
她正忙著吃串串,食量大得驚人,與小身板完全不相稱,也許快要開始發育了。她穿著髒兮兮的舊襯衫,油膩膩的髮絲垂落耳邊,腦後用橡皮筋扎著馬尾。
老闆娘的兩個女兒正好出門,穿著新衣服,梳著整齊的辮子,貼著牆邊側目而過。對面有棟六層樓的老工房,他們全家四口租了頂樓一套房子。至於珂賽特嘛,就住在我的頭頂——麻辣燙店裡有個小閣樓,堆滿雜物和食材。每晚她都在各種刺鼻的辣椒、香料、地溝油和食品新增劑的氣味中入眠。
“艾潘妮和阿茲瑪,她們都很討厭我。”珂賽特低聲在我耳邊說。
“你說什麼?”我沒聽懂那兩個名字。小女孩又說了一遍,我才想起《悲慘世界》中德納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