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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六七○年四月四日】
【鄂圖曼帝國貝爾格勒近郊(塞爾維亞)】
他們連夜趕路。天將破曉之前,卡羅說差不多該歇息一下,因為馬匹精疲力竭,無法繼續賓士。一開始,怡卡還很意外他們怎麼駛離道路停下來,後來卻很感激能跟父親在馬車裡休息,因為坐在駕駛座上一路顛簸搖晃,讓她十分疲倦,也根本無法入睡。
父親開啟車廂時,她期待裡頭有神秘的東西。不過除了三隻大型箱子堆在那裡,她什麼也沒發現。為什麼卡羅不讓馬丁看一眼車內呢?
也許是對味道不好意思,怡卡從鋪了坐墊的駕駛座上下來時如此猜想。這輛貴重的馬車好似不久前才用來運送被宰殺的豬,因此散發出刺鼻的肉味。等一下疲勞消除後,怡卡想跟父親談一談這件事。
醒來後,左邊的車門洞開。怡卡看見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下。一陣和煦的微風輕拂林木,枝椏隨風搖曳,彷彿在向她招手。
站在馬車前的卡羅這時轉身向她:“有沒有做好夢呢,女兒?”
她先想了一下。“我想我沒有作夢。”她坦白回答,然後站起來伸個懶腰,就要下馬車。
“太可惜了。”他雙手扶住她的腰,將她拋入空中飛舞出弧線後,放在駕駛座上。“讓你睡了一整天,還真不值得啊。”他對她擠眉弄眼:“我們完全就是睡懶覺的貪睡蟲,對吧?”
她回以微笑,同時觀察他備馬。她發現他華貴的衣著與這簡樸的工作完全不搭調。沒有一處與眼前一切相協調,甚至也與她簡樸的成長境況相沖突。
“您很富有嗎,父親?”她問。
“你為何這麼問?”
“因為您的服裝。”
“那是我從有錢人那裡偷來的。”他回頭說,然後又檢查馬眼罩有沒有戴好。當他發現她驚呆地瞪著他時,不由得放聲大笑。“不,當然不是,怡卡。那是我長久以來當戰士努力奮鬥賺來的。為什麼這麼問?”
“莊園的女僕說可以花錢幫母親贖回自由,”她嘆了口氣,“您有足夠的錢嗎?”
卡羅點點頭。“別擔心,不會有問題的。”他爬上駕駛座。“還有,跟我說話時拜託別像跟公爵講話似的,我是你父親,不是你的領主。”鞭子隨即揚起,他們在薄暮中策馬上路,繼續前進。
怡卡心不在焉地注視著周圍的山巒、森林,還有連綿不斷的草地與耕田。四周幾乎不見人煙,只有少數剛撿完柴、做完野地工作的人回來。“為什麼你沒寄錢給我們?”她終於開口問他。
“我寄了,女兒,”他回答,“一定是弄丟了。讓你們生活困苦,我真的很遺憾,實際上不該這樣,光是我的基本軍餉,就能給你們舒適的環境。”
怡卡努力想象有錢人家的小孩是怎麼長大的。一想到自己穿著華美的衣服,她不禁嗤嗤笑了起來。比起常在林間巡遊,還有這幾年來被母親禁止的所有小小冒險,漂亮衣物能有什麼用?“你太野了,完全不像個女孩。”母親不只一次這樣說她。
“我就是不會別的啊。體內有東西促使我撒野。”
母親只是搖搖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除了你自己,沒有東西能驅使你。”當然,村裡的人對她的行為另有解讀。“前面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女兒。”卡羅將她從沮喪中拉回來。他拿鞭子指著前方。“達羅——宜——傑哈(Darol…i…Jegad),土耳其人這麼稱呼的。”
怡卡驚奇地注視那座房屋林立、燈火搖曳的要塞之城。宣禮塔突出於教堂塔樓之間。那是一座大城,比她以前見過的都要大。一旁流經的河流在夕陽餘暉中鮮紅如血,河道十分寬闊,怡卡相信,它絕對超過世界上所有能通航的水道。她越來越興奮。
“那名字是什麼意思?”
“類似‘宗教戰爭之鄉’的意思。從這裡過去,是歷代蘇丹在西北地區對抗哈布斯堡家族的戰場。這是他們最重要的據點。”卡羅繼續縱馬前進。“當地人稱之為貝爾格勒。”
怡卡盯著逐漸接近的城牆。“母親在那裡嗎?”
“至少別人是這樣告訴我的。”卡羅將馬車駛近城門,讓馬放慢腳步。全副武裝的衛兵擋下他們,檢查完車內後,才允許他們繼續前進。
怡卡的頭搖來轉去,四處張望,想把貝爾格勒看個夠,同時用力吸入從數不清的巷弄裡散出來的味道。香料、煙味、剛烹煮好的食物美味以及咖啡香氣,混合成一股迷人的雲霧。但下一刻,卻迎面撲來一陣糞味,臭得讓她頻頻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