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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道翻滾的海浪,將柴市口團團包圍。人們越來越大膽,推推搡搡,如潮水般湧上前去,圈子越來越小,無論官兵如何驅趕,都沒有用。
車仗裡的蒙古官員微微變色,和前來迎接的幾個漢、蒙官員商議幾句。隨即鑼響聲聲,一個漢官扯著嗓門,對著人群喊道:“文丞相南朝忠臣,皇帝使為宰相不可,故遂其願,賜之一死,非他人比也!汝等立在原處,不得再上前!”
與此同時,兩小隊官兵跑來複命。他們從清早就出動,悄悄散到順承門四周,將城垣上覆蓋的葦蓆全部撤了下來。那是為了防止有人趁機引火作亂。
另一個漢官揮了揮手中的一卷文書,對著囚車喊道:“丞相今有甚言語,回奏尚可免死!”說著令人開啟囚車,彎下腰,親自將裡面的人扶了出來,朝他長長一揖,又道:“皇帝有旨,只要文相公肯降,立即收回成命,任命為中樞宰相,主管樞密院……”
這話不是喊給文相公聽的,而是喊給那蠢蠢欲動的人群聽的。那份恭敬,既是獻給那一個人的,也是做給萬人看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這個死硬的文天祥忽然回心轉意,那將是整個蒙古帝國前所未有的巨大勝利。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百姓,從此再不會有任何異心。南方土地上的零碎抵抗,也會從此銷聲匿跡。因為他們當中,最有脊樑的那個人,已經低頭了。
但文天祥卻充耳不聞。他微微抬起眼,高臺上坐著的,是時任中樞右丞的回人麥朮丁。當時元廷裡有著龐大的漢人幕僚集團,大多在力勸忽必烈皇帝保他一命。忽必烈愛慕其才,也時時不忍殺卻。麥朮丁的態度卻十分乾脆,“不如殺之便”。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在勸降之人如走馬燈般訪問他的牢房時,他便有所耳聞。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一張張面孔。這些大都城郊的貧苦百姓,大多數是和他一樣的同胞漢人。他們的眼中有好奇,有欽佩,有惋惜,有憤慨,卻很少有家國淪喪的悲愴和黯然,因為這座城市早在百年之前,就已不復衣冠。他不由得想起了陸游的那一首絕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只可惜,七十多年過去了,陸游的在天之靈並沒有得到絲毫慰藉,今後,恐怕也再收不到隻言片語。而自己,大約連個祭奠的人都沒有了吧。
他嘆了口氣,轉向離他最近的幾個看客,輕聲問了一句話。
麥朮丁以為他在詢問自己的身份。因為得到答案之後,文天祥提起手中的鐐銬,整衣斂袖,似乎是要下跪了。麥朮丁的臉上掩飾不住的激動。他知道,這個人,即使是見到皇帝,也是長揖不拜,哪怕雙腿讓人反覆抽打,再也站不住時,他乾脆坐在了地上。到得後來,皇帝見他時,已經不再強求他跪拜。
但文天祥雙膝落地時,卻並沒有朝著麥朮丁的方向。他朝著百姓指給他的南方,神情肅穆地一拜,又是一拜。聚集在南面的百姓連忙側身轉向,避開他的大禮。幾聲壓抑不住的哭泣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有大膽的百姓取來筆墨,趁官兵不注意,跑上去鋪在文天祥面前,請他留一些最後的墨跡。文天祥從容提筆,一揮而就。
漢官立在文天祥身後,將忽必烈那道封相的御詔展開來,又讀了幾遍,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悻悻然住了口。
麥朮丁的眼中射出怒火,朝身邊的親隨用蒙古話說了什麼。
忽然人群一個起伏,原來是前排的一個老人竟也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朝著文天祥連連磕頭。這個舉動讓附近的百姓一下子騷動起來。立刻便有官兵喝開人群,要將那老人拖開,擠得旁邊的一個小孩摔倒在地,又被踩了幾腳,連聲尖叫。那小孩的母親連忙把他抱起來,母子倆一起放聲大哭。一時間悲聲一片。
官兵欺上前來,鞭子抽得嘩嘩作響。冰凍的泥地上立刻濺了點點鮮血。不知何時,幾隊精兵悄悄圍住了整個法場,手中的刀反著微弱的陽光。
有人害怕了,想要退回去,想要回家。
也有人拼命向前挪,只想親眼見到文丞相,送他最後一程。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在人群中左推右擠,拼命向前挨去。她裹著一件並不合身的蒙古袍子,頭髮被擠得亂蓬蓬的,臉色蒼白,一雙秀目中滿是驚慌和恐懼。她撥開幾條胳膊,又踩上一隻腳,手肘的衣服鉤上了一個色目人的腰帶,將那人帶了個趔趄。那色目人哇哇大叫,伸出巴掌,朝她摑了下去。那女孩向左一躥,躲了過去,頃刻間不見了。現在,一個高大的漢人男子擠到他身邊,一下將他撞出了好幾步。但他並沒有摔倒,人實在是太多了。
那小女孩鑽出人群時,已是滿面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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