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第2/4 頁)
花的衣裳與我和小春燕當年穿的有得一拼,我不會認錯。他穿梭風雪的背影我也不會認錯。因為那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
看到他我總是想起橋洞下那些被酸秀才稱為“甘於平庸”的人。那是酸秀才最瞧不起又最同情的人,也是他最不想成為的人。
我低頭幫賬房先生撿起腳邊的傘,傘面開出疊疊的石榴花來,如同揉皺的紅巾。我翻手時無意覷到上面題的字。
“——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我心惶惶慼慼又惶惶,不禁念念有聲。
字跡清瘦,像站立不穩容色憔悴的老人。不似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令我印象深刻的字跡。
“這位先生,”我急迫地上前一步,將手裡的傘遞過去,指著傘面上的字脫口,“請問……”
他伸出乾枯的手要接我手中的傘,聽到我的聲音後緩緩抬起頭來,錯愕且震驚地望著我。面色霎時慘白。
我聽見自己喉頭一哽,如同吞下一顆剛從火堆裡取出的煤球。驀然窒息。冰刀蹚那火海,再戳進心口,霎時間痛得冒血泡。
景弦及時扶住了我,我才沒有徑直跌坐進雪地裡。想來我如今的身子已受不得這浸骨裂心的寒。
瘦骨嶙峋,苟延殘喘。面前的人是誰啊。
我目眥欲裂的模樣想必很醜。不似當年在他面前撐著下巴拿起筆笑鬧的自己。他也不像當年站在雲臺上神采飛揚地講著牛郎織女的他。
當年一別,我果真只走了六年?許是我太蠢笨記錯了年份。白雲蒼狗,海枯石爛,其實我與他都已垂垂老矣。
“小花……”我依舊極不喜歡這個稱呼。他望著我,卻忽然笑起來,眼角的褶皺像是伴君幽獨的石榴花,“你長高了。”
好久沒有人這樣喚過我。許是風雪迷了,忽而淚眼婆娑。
有一點我要說明。我這個受苦受難的小衰蛋撿吃撿喝將自己拉扯大已是不易,實在沒有厚積薄發的力量於身高上蓄力再長一長。
十七歲之後我沒再長過。若他挺直背脊瞧我,就會發現我和當年一樣矮。
敏敏姐姐當年對酸秀才說,“只要我還在這裡,就不會讓你踽踽獨行。雞蛋也不會缺了你的。”可見雞蛋的重要性。多吃一吃是真的很補身體。至少不會讓人勾腰駝背罷。
景弦的妻子會督促他吃雞蛋,敏敏姐姐走了之後,就沒人督促陸大哥繼續吃下去了嗎?我很費解。他為什麼不照顧好自己。
還有傘上的字,他為什麼寫得如此頹喪?當然了,我覺得人的字跡也是會隨著歲月的打發而產生變化的。譬如我從前的狗爬字演化為如今的字型,也經歷了好一番血的磋磨。
“你……”景弦將我扶得很緊,承受了我全部重量。我想我此時應當爭氣,好歹憑藉自己的努力說出一句話來,“陸大哥你……”
說不出,我仍舊說不出。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這六年有沒有自己好好吃雞蛋。他為什麼不照顧好自己。還有,他為什麼要將花傘和風鈴掛在簷角?為什麼要在傘上題詞伴君幽獨?
可惜的是一個個問題嵌在喉嚨全都吐不出來。
他驀地輕笑,將我手中的傘拿了去。他垂首開傘時,我見他鬢邊有絲絲銀白,不曉得是不是有雪落在了頭上的緣故。
他將傘撐開,擋在頭頂。將周身映出一片淺紅。靜默許久,他對我道,“小花,堅強一點。”
我們重逢後除卻寒暄,他對我的第一句話是“小花,堅強一點”。他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他自己說。
“許久不見了,屋裡去坐一會兒。我那裡有炭火。你們倆怎麼到這裡來了,同我說說。”他的聲音就很堅強。
門內熱乎,許是閉塞了風雪,一點也不見光亮通透。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將自己困在這般逼仄窒息的空間裡。景弦後來告訴我說,許是心死了太久,便不喜歡見到光,讓自己知道還活著。不如關上門窗,就讓自己誤以為已經死了罷。
他說得輕描淡寫,又深沉又從容,我不懂他為何瞭解得這般清楚。
“轟”地一聲,火苗簇起。
“我加些炭,你們隨便坐。”我聽到酸秀才在我不遠處平靜地說著。聲音蒼老得像乾枯的樹枝被踩出裂響。
此時此刻,就著火苗,我唯見景弦那雙熠熠的眸子正注視著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我心想,這何其榮幸啊。
可是酸秀才的眼中又有誰,誰的眼中又有他呢?我轉過身時看見他正坐在小板凳上,拿長長的鐵鉗撥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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