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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我愣愣地默了許久,畫面彷彿靜止,最後,我問出了腦海裡蹦出的一堆問題中最想要知道的那一個,“他娶妻了嗎?”
老鴇打著扇子,慢悠悠地說,“這我如何知道?算來他也有二十五了,應該早已成家了罷,在朝為官又不比尋常百姓,他只要稍微出色一些,皇帝啊、同僚啊也會給他塞人的,就算沒成家,房裡也一定有妾室,沒準兒孩子都幾歲了。”
我心裡那一點固執的火苗子熄得悄無聲息。
他竟在六年前就離開解語樓去了汜陽。原來我一離開他,他就官運亨通發了大財,不知道去做了什麼官,連雲安世家都要敬他幾分,倘若他再娶了妻生了子,人生將比我手裡的盤子還要圓滿。
看來這麼多年都是我壓了他的福氣,想到這裡我竟感到有些抱歉。
那麼,時隔六年,我愛慕青樓樂師這件事也終於完美地以無疾而終落幕。我早該知道這是一場遙不可及的美夢,荒唐了我整整十三年。
後來這五日,我就因彈得一手好琴被老鴇安排暫替樂師的位置,為跳舞的花魁娘子奏樂。我穿著一身透薄得不如不穿的淡青色衣裙,坐在鼓臺側邊的珠簾後撫琴。這是多年以前他常坐的位置。
他曾說坐在這個位置能將世間醜惡骯髒的一面一覽無餘,坐久了之後,就會愈發珍惜身邊純真美好的東西,於是,他的琴聲被醜惡和美好渲染出了顏色。
如今我坐在這裡,將嫖客的嘴臉盡收眼底。
從他們的臉上,我深切明白有錢人是多麼地快樂,但我實在體會不到有錢人具體來說究竟有多快樂。我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極致的醜惡骯髒,卻並不能從自己的身邊看到任何純真美好。
不知他當年眼中的美好,說的是什麼。我已不敢再妄自揣度那是我。
一曲罷了,我起身回房休息,心裡也琢磨著陳府的人什麼時候能去報案並救出我,畢竟早已不再天真的我並不打算在青樓裡做營生。
老鴇責怨我這一曲沒有那晚在琴房中彈得走心。
雖然我很懷疑在青樓賣笑的妓子走不走心是否真的重要,但我回過頭還是反思了自己,最後總結出了我不走心的原因,那就是:我的表現欲始終取決於他是否在場,這麼多年從未變過。
那晚我誤會他就在隔壁,彈得過於投入與做作。
如今讓大家見笑了,不好意思。
“明晚驛站的張大人會帶幾位貴客至此,已經定下了二樓香字號雅間,歌舞我都安排好了,打算讓你去彈琴奏樂,這可是個露臉的好機會。”老鴇戳著我的腦袋說,“就用你那天晚上彈的曲子,給我彈出那晚的勁兒來,你若沒個本事,媽媽我只得狠下心把你當尋常姑娘賤賣給那些臭男人。”
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勉勵我:我若有個本事,試著努把力,就能逃脫被賤賣的命運,轉而賣個不賤的價錢。這個條件真是相當誘人,我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努一下這把力。
畢竟就算是塊兒豬肉,賣出去的時候也是稱過斤兩的,何況我這一身細皮嫩肉,倘若賣得價格高一點,我躺在床上任人魚肉的時候心裡也勉強好受一些。
我這個角度不可謂不刁鑽,卻也有一定的邏輯。這麼想著,我謹慎地點了頭。
次日傍晚,老鴇專程吩咐了幾位有經驗的姐姐為我梳妝打扮,她們說我本也可不施粉黛,媚氣俏色都有了,只是眉眼間有些傻,勾不起男子的興趣。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拒絕我的求愛這件事又得到了一個新鮮的解釋。這個解釋我有點兒不願意達成共識。
那位為我描畫花鈿的姐姐抬起我的下巴時,竟笑出了聲,“妹妹,你莫要這般傻乎乎地看著我。”
我想我是上了一點年紀了,換作十年前有人這麼說我的話,我一定會和她打一架,再不濟也會吐她口水,教她知道究竟誰更傻。如今我沒有當年鮮活了,我的心已沉靜許多年。
為了用嬌媚二色遮掩我的傻氣,幾位姐姐淘汰了我那身青色衣裙,重新為我選了一件嫣紅色的紗衣。上一回穿成這樣,我還只是個不需要遮羞布的兩歲奶娃。
紗衣前後兜風,我的肩背都露在空氣中,感受著夜晚的絲絲涼意,姑且能為我擋一擋冷風的頭髮也被層層疊疊的金枝芙蓉花綰起,再別了一支精緻的青葉玉簪。
香字號雅間在二樓走廊盡頭,我抱著琴往那處走去,忽然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倚著欄杆遠遠瞧見正門外恰停下一輛馬車。
不知為何,我心顛顛地在那處凝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