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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使我勘破情關,人生不過如此!想也罷,不想也罷,真也罷,假也罷,回來也罷,不回來也罷!我給你寫過十封信,當第十封信喚不回你,我的情也就用完了!你懂了嗎?”
柳靜言為之駭然,這一段話對他像一把利刃,說明了他的無情。如今,他回來了,他又有什麼資格向依依再要她的感情?依依站起身來,匆匆寫了兩句:
“我已經收拾好你的臥房,讓翠玉帶你去睡,翠玉原是為你準備的,你如要她,仍可收房。”
寫完,就拍手叫進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頭來,打了手語,要那丫頭帶他出去。他不動,定定的望著依依,然後寫下幾個字:“在國外十年,朝思暮想,無一日忘你,今日歸來,你竟忍心如此!”“若真心念我,請在以後的歲月裡,善待雪兒!此女秉性忠厚,溫柔寧靜,才華洋溢,皆遠勝我當年。可惜數年前送學校受阻,否則今日,或者可以說話了。你既歸來,我的責任已了,但願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這些話,柳靜言感到有點像遺囑,一陣不祥的感覺籠罩了他。依依的神情冷漠,態度飄忽,使他無法看透她,但他知道,沒有言語能使她動心了。站起身來,他跟著翠玉走出了房間。回家一星期了,他發現依依在躲避他,相反的,雪兒卻經常跟在他身後。一天,他和雪兒筆談,他寫:
“媽媽在恨我嗎?”“不,她愛你。”雪兒坦白的寫:“小彬和小綾使她難過,她嫉妒他們的媽媽!”“是嗎?”“就會過去的,爸爸,媽媽只是生你氣,幾天之後就會好了。”但,幾天之後並沒有好。一個月之後,依依病了,臥床三天,不食不動,群醫束手,不知道是什麼病,只說體質孱弱,虛虧已久,鬱結於心,恐怕不治。第三天晚上,她把雪兒叫去,不知談了些什麼。第四天清晨,在柳靜言的注視下,溘然而逝。臨死曾目注柳靜言,似乎有所欲言,但,她終生都沒有說過話,最後,她依然無法說出心裡的話,帶著滿心靈的創傷,默默的去了。死時才剛滿三十五歲。
依依死後,柳靜言十分消極頹喪。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很依靠雪兒,他的飲食起居,日常用品,全是雪兒料理。他沒想到的,雪兒代他想到。天冷了,雪兒為他裁冬衣,天熱了,雪兒為他制夏裝。她不但照顧父親,也照顧兩個小弟妹。日子在雪兒的照顧下,和柳靜言的消極下,平靜的滑過去。
這天,柳靜言在書房裡,發現他的一雙小兒女正擁抱著哭泣,這使他大大的震驚。他攬過他們來,問:
“怎麼回事?”“我要媽媽。”小綾說。
“爸爸,我們回日本好嗎?”小彬說。
“怎麼了?在這裡不好嗎?”
“他們叫我們小雜種!”小彬說:“還叫我們東洋鬼,爸爸,什麼是小雜種?什麼是東洋鬼?”
柳靜言愣住了,頓時渾身冒冷汗,他生氣的說:
“誰叫你們小雜種?”“所有的人,”小彬說:“只有啞巴姐姐不叫。”
“我會去罵他們,以後不會有人叫你們小雜種了。”柳靜言說,安慰的抱著他心愛的兩個孩子。
這一年北平城有個十分轟動的畫展,開畫展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剛滿十七歲,一個小小的混血女郎,名叫柳綾。和柳綾的畫同時展出的,還有她姐姐柳瑞雪的十幅畫,柳綾畫的是沒骨花卉,柳瑞雪則是工筆花卉,格呼叫筆完全不同,卻各有千秋。一時,成了一般人談論的物件,柳家兩姐妹,被譽為柳氏雙英。畫展的成功,成了柳家的一大喜事。柳靜言心滿意足,整日和兩個女兒談天畫畫,生活也還平靜自得。可是,這年正是抗日的高潮,七七事變一發生,戰雲密佈,人心惶惶。這天,讀大學的柳彬氣沖沖的跑了進來,把一張報紙丟在桌上,柳靜言拿起來一看,有一段訊息的標題是:
“論才女柳綾的血統——日本藝妓之女,何容我等讚揚?”
底下是一段內慕報導,略謂柳綾是一箇中國世家子和日本藝妓的私生女。對社會恭維柳綾大加抨擊。柳靜言放下報紙,長嘆一聲,柳彬昂了一下頭,大聲說:
“爸爸,我們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
“當然是中國人。”“可是,學校裡的同學叫我日本人,要抗我!家裡那兩個老東西叫我雜種,甚至說我不是柳家的人,出生不明,要來冒承柳家的財產,……爸爸,這種生活我受不了!”
“這是我造的孽,”柳靜言黯然說,心中無限慘然,他對這個世界覺得不解,對生命感到茫然。雪兒年已三十,只為了是啞巴,就只有讓青春虛度。剩下的兩個正常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