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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天章閣待制兼侍講,一直到龍圖閣直學士……元澤是我最優秀的繼承,最大的驕傲……他替我修編三經,他說,新政需要理論做基。有誰比他更懂我心?誰比他更傾心新政?他一去……我半生心血俱入了土。”
他絮絮叨叨的講,公子的一生被他斷續陳述,其中錯開了事件,混淆了年月,但他仍不停止。我與梓博便默默的聽,既不打斷糾正,也不勸慰阻止。終於相國喉頭堵塞,聲音濃重像被巨石壓住,“白頭送黑頭,我竟一經再經!我自問不做虧心事,為何百姓都恨不得啖我之肉?”
喪子之痛,成空的政治夢,虛幻的人生一起向他當頭壓來,相國成了個抖抖索索的老人,頭埋在胳膊間,手指緊攥著小麥身上的鞍袱。
過了一會,相國又高興起來,他抬起頭,涕淚粘在鬚髮間。
“我總算還有個兒子。今天就來,今天就來。”
他一步一陷的走了,將小麥丟在原地。小麥蹭著我叫著。我知道相國的五弟已經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相國為子,為了更接近相國,這位新公子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旁。”一位嶄新的,健康的相國之子,公子王旁。
這一切真是淒涼。我真想回去,但我仍要留下。
新公子入住那天我沒有露面,我在公子的書房裡,整理著他的遺物。一疊疊的詩箋,有一部分是晴初與他的通訊,我一一收好,還有他寄給晴初的那一部分,也早已收妥。公子的筆記,他修撰編寫的書,《佛書義釋》、《南華真經新傳》、《老子訓傳》、《論語解》、《孟子注》、《道德經注》、《書義》、《詩義》……一撂撂小山頭一樣。他不過三十三歲,哪能能著出這麼多文章!我不讓別人幫忙,獨個收拾著他的滿腹經綸。我將書卷理好放到架上的箱子裡,一排箱子,放滿了一半,還有一半空著。我不急不緩的做這些事,心中漠漠的只覺無悲無喜。靠裡面還有一隻很小的木匣,倒是沒見過,我捧起搖一搖,甚輕,但刷拉有聲,顯是放了東西。我貼近鎖孔看,依稀是一些紙張。我不知怎麼心中一動,便開那匣子,打不開,我不願破壞,便拿了髮夾慢慢的摸索,慢慢的撬。格拉一聲,木蓋啟開了。
一沓紙輕輕飄飄的從頂上飛了下來,紙蝶一般落滿我身前身後,我趴在地下,一一揀起,白生生的紙面上,是墨跡淋漓的塗鴉一般的大字,不是公子那一筆雋秀顏體,那些字很大,很醜,很怪,每一橫都往上抬,每一豎都向兩邊飛。那是我的螃蟹字。每一張上橫七豎八,爬滿著海棠,海棠,海棠。
我那每一張每一張寫滿了晾在書房各處的,我痴痴倒倒期期艾艾寫下來的,我心心念念期待公子能夠記住,而他不過一笑置之的,海棠箋。
我鬆開手,任由紙箋散落全身,我躺倒在那一片墨蝴蝶般的紙箋裡,漫天落霞殘照如火海般奔騰,浩蕩不歇朝我湧來,這最後的夕陽燒滅了我。我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感到自己一截截,成了一把灰。
第四十九章、與子偕老
雁行又陣陣南飛之時,我收拾好了行裝。
離開此地,汴梁,北宋,離開這個時代,這段事。
還是那幾件隨身的物事,連包裹都不用。我將霽月樓裡裡外外清掃一遍,用眼睛看盡每一處。這些事不用多講,我憎恨離別前的糾纏。小么兒與小果兒前腳後腳的跟著我,我只說,要回家鄉。日後再來。日後是哪一日?我就不多講了。他們臉上期期艾艾,卻也不追問了。
我走出一程,身後跟著小麥。再走,跟著的仍是小麥。我攆它,它叫一聲,再攆,仍是不走。
我猶豫著,拔出匕首又插回去。我知道畜牲與人不同,跟定了主,死也趕不走。當真把它殺了再走?自然又下不了手。終於我把它牽著,反正我還得去半日園,先再跟它親熱片刻罷。
我在公子墳前坐下,看那些新生出的嫩草芽。他什麼都喜歡,名貴花本,灌木,花樹,甚至無名野草。所以他墳前不必刻意栽種,繁華野草一任生長。不久也許會把墳頭覆蓋。那樣也好的。
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剛收到的,大頭東坡兄的來信。他已經調離密州,在知道相府內這一番鉅變後,他以最快的速度給我來了信。
“弟之事古今奇談矣!然弟以千年之慧而莫能解今日之劫,蓋人力不可扭轉乎?物力所不足達乎?思之多撫然。此非人不可解,乃天不允也。
兄昨夜暢飲達旦,見月華如蓋,不知千年後月也如今否?然彼時月固圓缺,弟亦韶華,而兄已枯骨難覓矣。百感交集,新成一闋,寄予子由及弟,乃嘆,此事古難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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