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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燃的大校場上,皇帝甩了那本黑的僧袍,一身筋肉在火光下泛著古銅色的亮光,先是一個個單挑,十六個武侍,不一會兒便叫他打的屁滾尿流。他還嫌不夠,又道:“三個三個來,今日你們若是打不贏朕,明日全都給老子滾蛋!”豈止三個,最後五個五個一起上,武侍們也沒能佔到一丁點兒的上風。眼看三更,皇帝要去上朝了,經過李祿身邊時,斜眸掃了他一眼,卻是問許善:“給朕管出這樣的兵器庫與武侍來,該當何罪?”許善連忙道:“該當八十大棍,棄之,永不敘用。”如此狠毒,他是打算棄這條廢狗了。皇帝轉身離去。許善揮了揮手,立刻有人上來拖李祿,就地杖責。棍子打在屁股上,只有悶噗噗的聲響。王平湊了過來,給李祿嘴裡塞了根木條,以防他傷到舌頭,勸道:“你也太雞賊了些,竟悄悄揹著我們去攀主子,須知許善那肚子裡裝著條毒蛇,你就是巴的再好,他想你死,也是一眨眼的事兒。得,明年今日,我定會替你上柱香的。”李祿自己其實也是糊的。多少年來,他認得皇帝,可皇帝認不得他,誰知道三更半夜的,連面都沒看清楚,皇帝就會叫他的名字,還非得要進一趟兵器庫?他還有個病重的老孃放不下,自己數了二十多棍,也明白許善是一招要置自己於死,吐了那根棍子,喚過王平道:“我哪書架上有本《大學》,包著的書皮裡藏著張二百兩的銀票,到時候別全昧了,拿一半給我老孃,叫她買棺材吧!”同時閹人,王平難得丈義一回:“行了!我會全給老太太的。”打到五十棍的時候,李祿只覺混身筋脈盡斷,已沒活路了。可恰恰在這時候,郭旭來了,他笑呵呵道:“皇上說,也別八十了,打五十棍就好,留他一條路,往後別在御前行走就成。”就這樣,李祿死裡逃生,揀了條命回來。揀回一條命後,李祿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就叫許善趕下床,往兵器庫去了。新來的武侍由傅圖來訓,酷暑之中,李祿屁股上傷痕累累,還得站在那兒替他們扛兵器,端茶送水,扇涼風。如此苦不堪言整整熬了半個月,大熱天裡,他發著高燒,待那些武侍們離開後,還要把所有的兵器收回兵器庫,爬高爬低,一樣樣架起來。最艱難的一日,他已燒傻了,也不覺得熱,只覺得混身冰涼打著擺子,大太陽曬著,凍的無處可鑽。許善來巡庫,查來查去見少了一柄龍泉寶劍,雖然最後找到了,但還是以他掌管不力為由,罰他跪在南牆根下自省。跪了半夜,他暈了過去,又被午門外的鼓聲吵醒,這時候當是三更,皇帝要往紫宸殿問政了。本該宿在皇帝寢室裡的陸敏,恰和著三更午門上的鼓聲而至。在空曠無人的校場上跑了兩圈,便朝這一處而來,躍上兵器架子,卻不坐在上頭,腳踝一勾,便是個倒吊的姿勢。李祿終於知道為何她的腰看起來那麼柔韌了。她倒吊在那兵器架子上,只憑一截細腰,就能如蛇一般躍起,那腰勁兒,非說女子,一般的男人都沒有。李祿記得她先前也差點死過一回。要在宮裡活著,皇帝的寵愛是把雙刃劍,她和他,似乎都被那倆劍給戳傷了,只不過他傷的是身,而她傷的是心。他那兩百兩銀子,終叫王平昧掉了。另還有二百兩,藏在另一處,原是打算替自己賣棺材板兒的,他想趁著自己未死,交給陸敏,讓她替他賣幅棺材板兒。走到跟前時,腳一軟,就跪到了地上。她一直在那架子上晃悠,晃悠,晃晃悠悠,忽而轉過身來,三更高掛的明月下,看不見他的臉,笑了笑:“這兒竟還有個男人……”偌大的兵器庫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兒。李祿醒在陸敏的懷裡,她小小的耳朵上彆著兩隻白亮亮的米珠兒,將他半摟在懷中,手中一調羹子的熱粥,見他睜眼,紅紅的唇兒便是一張:“啊……”李祿不由自主一聲啊,她那一調羹的粥,毫無防備的,就那麼戳喂到了他嘴裡。倒也不燙,李祿一口未及吃完,她又是一聲啊。李祿不及張嘴,另一口粥又來了。她連填帶喂,不過口就喂完了一碗粥,將他扔在兵器庫裡,轉身離去。有熱粥打底,還有她不知從那兒弄來的鵝絨毯子,李祿沒天沒地,在兵器庫裡睡了一覺,再醒來時,便聽到外面唐明和陸敏兩個人的爭吵聲。唐明道:“陸姑姑你行行好兒,李祿那人如今已成癆病,放他在麟德殿,我們可是擔著責的,今兒我必須把他提走,弄出宮去。”接著是陸敏的聲音:“唐公公,當年我在麟德殿頑兒的時候,丟了一隻毛線球兒,你們都當我是孩子糊弄我,是李祿一根棍子東捅西捅替我撿回來的,那毛線球兒是我的命,他當初救了我的命,今兒我就要還他一命,他身子未好,我就不能讓他走。”唐明急的直跳腳:“我的姑奶奶,一個毛線球兒,值當什麼?你想要,我明兒給你買一車回來行不行?”陸敏笑的頗有幾分嘲諷:“這就是您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