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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了一個孩子在背上,這麼大的風雪裡,那個總是筆直如竹的道士佝僂了脊背,向前一步一步走去,卻還是把背上的孩子護得牢實,絕不讓他吹到一點風。——他曾在他面前倚劍而立,神色冷漠,眼神驕傲。定定望著道士的背影,玄冥覺得現在這個折腰而在雪地裡掙扎的道士簡直不能忍受,但是這股不能忍受之外,想要做什麼的想法卻又全然沒有。玄冥呆呆的站在風雪裡,結界都忘了撐,雪花落到他臉孔上,那種已經久違了的,刀割一般的疼,讓他慢慢的眯起了眼睛。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是個人的時候,那天也是這樣大雪的日子,小女兒發了高燒,他正病著,他的妻子穿上了蓑衣,給孩子裹上她自己蓋的那床破被,對他笑一笑,道,我出門去請醫生。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天魔眼前那道白色的,單薄的身影,已然在風雪中了無痕跡。玄冥憤怒的一跺腳,追著破雲子的氣息追了過去,看到破雲子正伏在一塊石頭上咳嗽。他咳嗽的樣子很怪,背是佝僂著的肩和頸子卻筆直,玄冥看了一眼才明白,這樣身後的徐淺就不會被吹到了。玄冥心底忽然就煩躁起來,他一步衝過去,把道士背上的小孩抓起來,往空中一擲,結界包好,道士剛來得及抬頭,已經被天魔打橫抱了起來。“——!”破雲子楞了一下,隨即劇烈的掙扎起來!玄冥是沒料到他會掙扎得這麼厲害,竟然被他掙扎了出去,道士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蒙在臉上的長巾鬆散,他撫著胸口,單手撐著地,用力的咳嗽,雪白地面上隱隱濺了幾點暗紅。玄冥沒說話,也沒動,他只是安靜的看著腳下日子就這麼慢慢過去,小孩就象拔節的竹子,一不留神就長得了破雲子腰那麼高。徐淺長得好,教養也好,聽話懂事又乖巧,硬要說有什麼問題,就在於他實在太粘破雲子,並且因此而導致他和玄冥的關係很微妙。徐淺極聰明,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個孤兒,山上多的是孤兒,本來也沒什麼,但是破雲子不肯收他做弟子,在小孩子的理解裡,沒有師徒這層關係,他隨時都會被丟棄。於是他就分外黏著破雲子,絲毫不肯放鬆。徐淺七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闖了不小的禍,破雲子上門去賠禮道歉,玄冥打著哈欠把他領回來,小孩戰戰兢兢,結果玄冥根本沒怎樣他,只輕輕摸著他的頸子,對他說了一句話。 北方天魔一字一句的說:“我對小孩沒什麼耐心,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再惹出這樣要小云兒卑躬屈膝上門道歉的亂子來……”勾唇一笑,他慢慢貼近徐淺,然後笑容越發溫柔,“我就把你魂魄抽掉,換上個我一手教養出來,又聽話又乖巧的魔。”那一瞬間,徐淺渾身發冷。擱在他頸子上的手指,柔軟,細膩,然而冰冷。“破雲子是我的,讓他傷心也好,痛苦也好,有這個權力的人只有我。明白了?”小孩子並不能理解天魔話語中複雜的意味,但是那種經由溫柔的語調,柔和聲音傳遞過來的恐怖卻實實在在的讓小孩子害怕的牙齒打架。——不能違抗,不能拒絕,不然他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會按照他所說的,將他的靈魂驅逐離這個身體——玄冥歪著頭,似乎在等小孩子的答案,過了一會兒,感覺到手掌下小小的身軀開始微微抽搐,他才發現自己剛才用力了,恍然大悟的鬆開手,讓徐淺跌到榻上。“抱歉抱歉~”他笑著道,向小孩伸出小指,“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反悔,好不好?”徐淺怕得話都說不出來,他用力搖著頭,把自己蜷到被子裡,玄冥有點遺憾的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嘆了口氣,給小孩子把被子蓋上,細細攏好。他坐在小孩身邊兀自望著床頂出了會兒神,忽然毫無預兆的轉頭看向發抖的徐淺,笑道:“要我給你講枕邊故事嗎?”徐淺答都不敢答,只用力在被子裡搖頭。從這一刻開始,他視玄冥為蛇蠍。但是幾乎是同時的,本來只是對破雲子的依戀,也因為這次,而被玄冥所帶來的不安全感,催化成了獨佔欲。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法和玄冥比,於是越發的不安:如果連破雲子都不要他了,那他該怎麼辦?結果,十二歲那年,他終於問了破雲子一個擔心已久的問題。他問破雲子,您可知道關於我父母的事?對這個問題,破雲子只能含糊的沉默。而這一切,玄冥全看在眼裡,只不過他不言不動,只是靜默得近於冷酷的旁觀——那是徐淺的事,與他有何相干?對玄冥而言,這個人世,花不是花,色不是色,百媚千紅都是空,只有那個道士,於他色是色,相是相,是徐徐盛開,萬色返空,潔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