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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包袱裡拿出了傷藥,給我敷在腿上,又拿乾淨的繃帶細細包紮,我覺得腿上一片冰涼,舒服了好多,聽說沒骨折,心也放下了不少。青年把我的褲管放下,我手裡被塞了一串烤熱的乾糧,我默默無言的啃著,一雙眼睛直盯著他。我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男人穿了一身六品武官服色的衣服,應該是個軍官。他發現我在看他,便輕輕一笑,說自己是京畿駐守的校尉,今天是過來皇陵這邊拜訪朋友,結果一到就看到了山崩,已經派遣從人去報信,自己入山來看看。我這才知道,我已經到了接近山腳的地方。等我吃完,青年盯著我喝了幾口水,他又道了聲得罪,手輕輕覆上我的額頭。成年男子的手,修長有力,帶著薄薄的繭,微涼之後是熨貼的暖。有陰影沿著他的掌緣攀爬而下,落在我的眼瞼。沒發燒,他徐徐吐出一口氣,很是安心的樣子,便從包袱裡取出一塊毯子,包在我的身上,示意我睡覺。那床毯子又薄又輕,卻非常暖和,我被他裹成一團,他自己只是把領子緊了緊,坐在我身邊一截樹狀上,閉目假寐。我沒睡,我只是裝作睡著了,從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裡看他。我拉緊毯子邊緣,一隻手摸到被我掩在袖子裡的那支短劍。我無聲的,一點點把鋒利的短劍的繃簧彈開,我把它握在掌心,隨時可以跳起來,將它刺入面前這個青年的咽喉。我已經做好了一切預備;我覺得他一定另有所圖。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對我好。今天之前,我和他素昧平生,救我一把已經太多,對我這麼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能怪我這麼想,因為,我從小生長的環境就是這樣。從出生到現在,不求回報,對我好的,只有母親,但是,那也僅僅是因為她是我的母親罷了。如果沒有這一層血緣關係,她之於我,就只有利用和支配,正如她對待其他人一樣。宮女為什麼要盡心盡力的服侍我,不過因為我若有一丁點不虞,她要倒黴,我若誇她一句,她滿把金銀。人世百態,人情冰冷,我六歲那年,便一一嘗過了。我猶自記得,我被從東宮遷出那日,長寧把我和隨我來到東宮,我母親生前的親密宮人一併招到面前,我跪伏於地,上座那名長我六歲,名為長寧的兄長,柔聲問道,誰願意陪敬亭侯前去守陵?沒有任何人願意和我一道。我母親生前都予過她們恩惠,她們在後宮趾高氣揚,跋扈行事,全靠母親庇護,然後她們背棄恩情,比一切都快。一剎那,本就有著凌厲美貌的長寧,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那個笑容美得彷彿在刀鋒上旋轉盛放的牡丹,冰冷又狂熱。我當時傷心難過,如他所願,在地上蜷成一團,時光冉冉,再度回想,我對那時候的我嗤之以鼻。有什麼好難過的,她們和我,不過是飼養的關係,我的母親給予她們特權,她們回報以盡心盡力的侍奉,當特權不再,自然什麼都沒有了。恩義從不存在,利益比一切都緊密。那麼,他對我這麼好,是為什麼?冷眼看他,我的思維從賣了我換錢一直到他打算救了我去我家拿好處,甚至到了他以為我是個美貌女童,可以趁機姦汙等等,但是,仔細分析,卻沒有一樣可以成立。我現在逃難出來,身無長物,一身衣服都是粗布,一看就是窮人家孩子,能有多少錢?他是個六品武官,賣了我能多少錢?但是有可能讓他仕途毀掉,划不來。至於姦汙,他一直守禮,看著也不象。我想不明白,他能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好處。他從我這裡得不到好處,幹嗎要對我這麼好?他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想到這裡,我心裡莫名的起了一點煩躁,我乾脆掀開毯子,半坐起來,直直的看著他。火光中,他的面孔清雅中幾乎透著一點平和的稚氣。他只是假寐,察覺到我在看他,睫毛輕輕翕動,漆黑琉璃一般的眼睛向上看來,對我微笑了一下,柔聲問:“睡不著?”我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看他,他又問我是冷還是餓,我終於給了他一點反應,輕輕搖了搖頭,他慢慢的微笑了一下,柔聲安慰我,對我說別怕,等天一亮就送我下山。他的聲音,柔和溫軟,像是一個暖融融的夢境。我從六歲以後,就再未相信過其他人,我除了信自己,便只信利益,但是這一刻,不知為何,我覺得安心而信賴。莫名其妙,我便是信他。我信他所說的話,信他那一雙琉璃清透,無垢無穢的眸子。我想起了幾年前,母親試圖掐死我的夜晚。那一次也是和這次一樣,無比接近死亡,但是這一次,我身邊有人陪著我。23、他似乎覺得我害怕,就慢聲和我說話,平平常常的事情,但是經由他說來,就帶了溫暖的趣味,他給我講他親手馴養的坐騎怎麼可愛,曾經咬了根它自己最喜歡的胡蘿蔔硬塞到他手心裡……我心底慢慢安靜,手裡的短劍慢慢鬆開,把毯子裹緊。此時是暮春,夜深露重,遠遠的能聽到有溪水潺潺的聲音,還有夜鳥飛翔的振翅,火光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