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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放手,慢慢的抓著布料一點點站起來,然後我碰到了什麼,冰涼的,像是腿,但是發硬。我終於能看清一點東西,我用力的向上仰望,模模糊糊,我看見我抱著的是母親的腿,我高興得很,但是心裡委屈。明明就在這裡,明明就一直看著我,我哭成這個樣子,又疼又難過,她卻不安慰我。我撒嬌一樣抱著母親蹭,但是過了一會兒,我漸漸覺得不對。我沒有聽到母親的聲音。而且,母親的腳碰不到地面,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掛在樑上呢?終於,我能看清了,我急忙仰面向上看去——我看到的是一張蒼白猙獰,不再美麗,吐出舌頭,吊死的,我的母親的臉。我跌坐在地上,懸掛在空中的母親沉重的向兩邊蕩了蕩,足尖踢過我的面頰。那一年,距離我七歲的生日尚有幾個月,我親眼看到了母親死去的臉。我是統治著大趙帝國,陸氏的我蓬頭垢面,比街頭的小叫花子還不如。我看到御醫搭上我的脈搏,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瞞過他,但是我看到御醫輕輕搖頭嘆息的剎那,我知道,我瞞過去了。御醫回稟,說我因為過於思念母親,憂傷成疾,以至於神思鬱結,不能言事,年紀又幼,恐有損智識。這番話說來含蓄,內中要點無非是一,我瘋了,二,我如果以後忽然不瘋了,那估計也是個白痴的材料。我瘋了的這個訊息傳回京城,大概徹底放心了的父皇面對一個瘋掉的兒子,怎麼也得表現出來一點父愛,於是我身邊侍奉的人手變多,屋子裡也全部換了為了堵人說他對兒子不教不養的口,又塞了一大堆書過來。雖然人多了,但是其實對我的管制某方面而言,反而鬆了一些。因為我也不亂跑,也不襲擊人,宮人把屋子裡所有東西都固定在地面上,又都在傢俱的銳角上包上了棉布,確定我不會受傷之後,我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鼓搗什麼,反而沒太多人管。我開始拼命的看書。母親生前告訴過我,可不食肉,不可不讀書。我很清楚,父皇活著的時候,對我這個“瘋兒子”就算不心存憐憫,至少也不會懷有殺掉我的想法。但是,我那個兄長登基了……我想痛快赴死都很難了吧。我太小,想不出自己未來的路,我只能用力的看書,希望那些古早之前曾和我境遇一樣的人們,給我啟示,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沒有人告訴我。隆興十六年,也就是我在皇陵的第一年,我就將父親送來的書全部看完了。因為我故意讓自己顯得比之前安靜一些的緣故,到了隆興十八年的時候,看守我的宮人也都很隨意了,因為知道我是個瘋子的緣故,她們說什麼從不避開我,隱隱約約,我也開始知道宮裡的事。等我把書都看完第二遍,我幾乎都能全部背下來的時候,我無聊起來,開始在心裡默默的推演。先是推演過去宮裡的事情,然後是推演宮女們津津樂道的後宮秘辛前朝軼事,再樹起耳朵一一驗證,若是和我推演的不一樣,我再仔細回想,是否有錯漏,或者是我的推演缺失了什麼。我就是這樣打發時光,倒也興趣盎然。很多年之後回想,只能說,世人評說我心機陰鬱,其來有自。隆興十九年,我在皇陵已經渡過了三個年頭,為母守孝,也孝期該盡了,這點上,就連打發我來守陵的皇兄也沒有辦法把我繼續押在這裡。隆興十九年的二月,父皇下旨稱讚我為母守孝,誠篤動天,特將我晉爵為安平鄉侯,儀同縣侯,俸視國公。他為我在皇陵山腳下營建了一座宅邸,把我扔了進去,侍奉的宮人重新換了一批,讓我有點難過——一想到之前演過的還要再演一遍,就有點難過了。我起初並不明白為什麼要忽然來這麼一下子,三月,我恍然大悟,知道了這麼優待我一下的理由。張氏族長,平林侯張衡範上京——按輩分來算,他是我沒出五服的表舅,我本來很是恨他,因為我舅舅就死在他手裡,但是這些年下來,隨著我看的書越來越多,我反而佩服起他來。這個人做事當斷則斷,乾淨利落,所以才保住現在的張家,雖然從國公減封為縣侯,但是好歹也留住了一息氣脈。所以,父皇對我忽然優待,是做給張衡範看的。張衡範上京,果然派了官員來我這裡問候,我還記得我在裝瘋賣傻,全交給門下的宮人去應對,張衡範果然上道——無論對我還是對我父親。他一邊表示父皇對我真是仁至義盡,一邊送了大筆錢財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