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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哥舒翰升任左衛郎將,與吐蕃苦戰於苦拔海,他參與斯役,與叔父戰至棄馬相背而立,終於大捷,從此吐蕃聞哥舒二字,無不股慄。他就是在苦拔海一役被謝枯榮所救,兩人後來才成為生死至交。這一戰後,他就不再待在軍中,而是遊歷天下,間中幫叔父傳些話,做些不方便擺在檯面上的事情,多半時候卻是有架就打,有肉就吃,有酒就喝,遇到中意的男人,便想辦法去睡了,倏忽也這麼多年,一晃而過。哥舒衡從沒想過自己會活得長長久久。在突厥人而言,英雄不能在壯年死去,是一種無上的恥辱。就像他的父親,不能在英年轟轟烈烈地戰死,便只能被自己的兒子殺死在臥榻上,奪走年輕美貌的妻子。他忽然就問,道長,你想過你會怎麼死嗎?臨刀本來已快睡著,他這麼一問,便清醒了起來,他想了一想,誠實地搖頭,說沒想過,但是……他頓了頓,道:“我總覺得我不是那種會活得很長的人。”哥舒衡點點頭,說,這倒是,你和我都是看起來活不了太長的人。臨刀覺得無所謂,他看得很開,說道化萬千,生死一事,不過此身歸地,此魂歸天罷了,沒什麼好怕。哥舒衡說,我啊,我覺得我最合適的死法就是戰死,殺人者恆被殺之,就是這樣。說到這,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把下頜抵在臨刀的肩頭,合上了眼。——他就這樣廢了一手一眼,一意孤行,闖入浩氣盟,只為劫出這一具屍骸。謝枯榮理好懷中屍體的頭髮,咳出一口血,才終於又看向哥舒衡,他冷聲道,我不記得你。哥舒衡說,你記不記得沒關係,總之你救過我一次,這次一命還一命,兩不相欠。謝枯榮忽然一笑,那一笑裡說不盡的譏誚孤拔,襯著他一張俊美面孔,就顯出了一種此生此命俱已拋卻的無盡高傲。那一瞬間,天地褪色,十方神魔盡皆垂眸斂目,只聽到謝枯榮慢慢地道,我救人從未想過有報,這個恩情你大可不必還,我自己這條命本就不重要,你救了我,我也不感激你,但是,你周全了我愛人遺骨不至被辱,於我是大恩,日後若有需求,謝枯榮當以性命相報。他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神色淺淡,一點柔軟,全在那隻看著懷中屍骨的右眼上。謝枯榮便是這樣一個人,他自己生死全拋,俗世一切對他毫無意義,諸般聲色,紅塵縹緲,絕不放在眼裡,唯獨放在心頭,便是他死去的愛人。這就是謝枯榮和哥舒衡友情的開始。說到這裡,哥舒衡悠悠地住了口,把烤好的肉乾撕成肉碎,一點一點餵給臨刀,臨刀嚼著肉乾,若有所思、“我第二次遇到瘋子的時候,他的愛人……嗯,就是那個純陽道士,已經過世了,他們兩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道士到底誰殺的、又是怎麼個個中緣由,便只有瘋子一個人知道了,我沒問,他也沒說。他那時候就中了屍毒,最開始一兩年,他還有些理智,最近二三年,越發的瘋癲,連話都不會說了,只認得純陽宮的道袍。我當時答應了他一件事,現在便只能跟著他,看他到底什麼時候會徹底變成屍人。好在他怎麼瘋都始終記得給自己採藥煉藥,也就這麼撐了過來。”說到這裡,哥舒衡面無表情,低聲道,“他徹底被屍毒侵蝕,也就再過這一兩年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