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第1/2 頁)
他一遍一遍,反覆書寫,一點一點,慢慢忘卻。然後謝枯榮慢慢寫第二個字,只寫了一劃,便頹然住手。他終於,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謝枯榮站在當地,一動不動,哥舒衡慢慢地,將手中長槍一震——一剎那,石室之中真氣激盪,哥舒衡一頭長髮被真氣催起,無風自飄,他緊緊看著謝枯榮的背影,握住長槍的手指輕輕放鬆,又一點一點慢慢收緊。當年他曾與謝枯榮在明光鏡內,共飲濁酒,當時那個男人烏髮披散,俊美無雙,黑衣流影,當時有雪,烈烈寒風拂過他面孔,別有一種譏誚的孤拔疏狂。謝枯榮酒量極好,把他放倒在地,哥舒衡栽到雪堆裡爬不起來,謝枯榮無聲無息落在他面前,向他伸手,道,哥舒,我這一輩子,也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所以,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他就著謝枯榮的手起來,抹了一把滿臉的雪水,道,你說。謝枯榮說,若我徹底屍化,殺了我。他毫不猶豫,立刻答應。謝枯榮是他生死至交,這樣交情,便該當生死相托。為知己者,生死一擲輕。今日,便是他履行諾言的時候。他輕輕踏前一步。然後,就彷彿有什麼哀傷又旖旎的夢被剎那驚碎,謝枯榮極慢的,轉過頭來。北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臨刀也一聲抽吸險些溢位。只有哥舒衡神色未變,他握緊朱槍,看著對面的昔日好友。螢光明滅,映出一張佈滿青灰色蠕動經脈,已然完全腐敗了的面孔。謝枯榮,已經完全屍化了。他發出一種野獸咆哮一樣的聲音,戒備地看向三人,哥舒衡隨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丟給臨刀,臨刀一把接了,反手便把北牧推開,卻不看他,只道你來掠陣。北牧正要說話,謝枯榮忽然毫無預兆的衝出——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北牧只感覺有什麼貼著自己鬢邊飛過,面上只覺得一涼,然後才聽到極其尖銳的一聲破空之響,身後冰壁傳來龜裂之聲,有什麼尖銳重物,被直接釘了進去!然後他聽得哥舒衡一身悶哼,他眼前黑影閃動,謝枯榮已如一道漆黑鬼影一般飄到他身前!卻原來合臨刀和哥舒衡二人之力,都沒法攔住屍化的謝枯榮。電光石火之間,謝枯榮一把摔出臨刀,生生把哥舒衡的手腕拗成脫臼,奪下他手中長槍一擲,他這一擲極快,結果破空之聲反而落後。這一下北牧心裡一片冰涼。他和謝枯榮相處近一個月,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遠在在場諸人之上,現在又是屍化,怕是所有人難逃一死。他並不懼怕,心裡一剎那冰涼之後,轉的念頭卻是能和臨刀死在一處,倒是一樁美事,奈何多了個哥舒衡,便有了幾分煞風景。北牧所有想法都在腦海中紛雜胡亂,就在他幾乎閉目等死剎那,卻只感覺到一股風從他面孔輕輕掠過。那是,柔和得,彷彿虛虛拂過一般的動作。北牧猛地睜眼,便看到謝枯榮臉上僅剩的那隻右眼,死死盯住自己,裡面還只有一點僅剩的人類神采,忽喜忽悲,忽迷濛忽清明。他就這麼怔怔地看著北牧,看著他一身雪白道服。慢慢的,他一張完全腐爛的面孔上,就現出了一點又甜蜜又傷心的笑容。謝枯榮伸出了手,似乎想用自己已然腐爛的右手,輕輕碰觸他的頭髮。但是,他終究,沒有去碰。他只是那麼又傷心又甜蜜地看他,彷彿就可以這樣一直看下去,直到世界末日。臨刀和哥舒衡慢慢起身,卻誰都不敢動,生怕驚動謝枯榮。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謝枯榮忽然發出了一聲什麼野獸瀕死一般的嘶吼,足尖一點,從北牧身側飛掠而出,北牧覺得肩上一輕,卻原來是謝枯榮飛掠而過剎那,將他肩上純陽道服輕盈剝去。那是他和這個世界,最後的一點殘存聯絡。現在,終於可以就此斬斷。那個身著純陽雪白道袍的,他的愛人,是他一生唯一淨地,他腐爛的手指,碰觸不得。北牧飛快回身,卻已經不見了謝枯榮身影。哥舒衡從地上爬起來,向外急追而去,到得谷內,卻只見一道黑影,腳下踏著漆黑的機關木鳥,剎那升空,消失無蹤。天空有紛紛小雪,天色昏黃,明滅如風中燭火哥舒衡怔怔的站著,看著天空裡那倏忽不見的蹤影,他站立了很久,頹然一笑。臨刀站在他身畔,聽到他輕輕一句,吾友,愧不能守約臨刀看著他,他卻只看著空中。小謝清發,太素枯榮,至此,終成絕響。謝枯榮就這樣消失在崑崙雪山,不知生死,唯一所知的,便是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也許死了,也許還活著,卻已經不是哥舒衡所能知道的了。那一夜,哥舒衡抱著酒罈,在雪地裡坐了一宿。他懷裡一罈上好濁酒,用極厚的皮氈千辛萬苦從外面帶來這崑崙雪原,是他和謝枯榮都喜歡的,他卻一口都沒喝,只是在天將亮的時候,把酒罈朝空中一拋,一掌擊碎!香醇酒液四濺,他身旁伏著的兩頭白虎,似乎也終於意識到有什麼徹底破碎,放聲哀吼,一剎那,風捲殘雪,獸王哀鳴,四野之中只能聽到兩頭白虎悽切長嘯。他長久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