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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嬿一邊聽父親在說,一邊比對著那頭小羊的模樣,越看越心驚。這明明就是一頭獬豸!&ldo;嬿兒可識&lso;善&rso;字否?善字乃羊字頭,獬豸能分辨善惡曲直,神羊也。&rdo;王莽已經記不起來以前曾給王嬿講過獬豸冠的來歷了,於是又詳盡地講了一遍,並沒有注意到自家女兒聽得心不在焉。【他說的沒錯,只是能看到本尊的人,都是至善之人。】那獬豸眨了眨那雙黑色的眼瞳,王嬿竟能從那其中看出一抹笑意。但王嬿卻覺得毛骨悚然,她並不覺得自己能看到神獸會是一件好事,要不然為何她以前從沒看到過,偏偏今日才能看得到?她……才不是什麼至善之人。可是,為什麼父親會看不到獬豸?連他都不是至善之人嗎?【爾父乃偽善之人,自是視本尊為無物。】見獬豸能知道她心中所想,王嬿有些駭然,但轉念一想,對方是神獸,這點神通又算得了什麼?但聽到對方說自己父親是偽善,當下便有些不太高興。那獬豸嘿嘿一笑,續道:【爾父幼時對長輩稍有謙恭,便會得到讚譽。他醉心於讚譽,壓抑自身天性。此等為讚譽而做出的善,並非真善,而是偽善。】王嬿呆若木雞,她並不想相信獬豸的話,但它說的每個字都直刺她的內心。為何父親一直獨守清貧,為何父親要潔身自好,為何父親寧肯逼死自己的兒子,也要這世間人人稱頌。一切的一切,都是沽名釣譽嗎……【一人之善,對他人也可為惡。之前本尊觀爾救那蝴蝶,可那辛苦織網的蜘蛛,豈非因爾而餓死,同為世間生靈,蜘蛛醜而蝴蝶美,爾因何救蝴蝶而害蜘蛛?若非蝴蝶瀕死,而是蚊蟲落網,爾又當如何?是救還是不救?】王嬿被獬豸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心神俱亂,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父親道別離開的。她只記得,在這初夏的傍晚,她跌跌撞撞地走過迴廊時,不經意地瞥見那破碎的蛛網,只剩下凌亂的蛛絲在風中四散飛舞。那只有她一人能看到的神獸獬豸,成為了王嬿的夢魘。它經常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周,雖然不會再跟她溝通,但那黑幽幽的目光,總會讓她不寒而慄。讓她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再三思量,是善還是惡。但這樣的折磨過了沒多久,王嬿就釋然了,她又不是神佛,又不是聖人,又怎麼可能盡善盡美?她儘量把無時無刻存在的獬豸當成不存在,但由於對方說的一番話,她心中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卻已經削減了不少。這一年的盛夏,漢哀帝英年早逝,並未留下子嗣,被漢哀帝專寵的大司馬董賢也與帝共赴黃泉。王嬿的父親重任大司馬,立年幼的中山王為帝,新帝與她同歲。君弱臣強,王嬿即使並不懂朝政,也知道自家父親定是一手遮天。但她父親向來注重聲譽,這個一手遮天,自是不會落下他人話柄。據說她父親上至推恩賞賜王公貴族,下至贍養鰥寡孤獨的平民百姓,遇災害便帶頭捐款全力救援,得到朝野上下贊聲一片,均稱其是周公在世。善事,誰不會做?更何況在父親的那個位置,有時候他只需要做個姿態,自然會有人前仆後繼地為他做事。 王嬿默默地在依舊簡陋破舊的宅院中,陪著母親做女紅,偶爾也會對著神出鬼沒的獬豸發發呆。時間很快就如流水般,從指間飛逝而去。新帝轉眼間已經十二歲了,到了《周禮》中可以結婚成親的年紀。王嬿聽說父親釋出了詔書,選天下名門女子六冊,選拔皇后。而且為了避嫌,特意把她的名字當眾劃掉了。結果此舉反而引起了世人強烈抗議,很多官員都覺得這是不公平的,每天都有人擠在大殿門口或者王府門口上書。王嬿本覺得這是父親做得對,她本就不想入宮為後。但在看到趴在蒲團上的獬豸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她猛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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