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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一段最歡快的,遠離父母的漠視,在尚且不懂事的年紀裡,未曾體會到父母對他和哥哥的區別待遇,也不明白他人略帶惋惜的目光,只活在外公的保護之下,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程陸揚只有四五歲,早上會跟著外公一起去公園練太極,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哪裡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外公和一群老公公老太太們打得火熱,而程陸揚就乖乖地坐在旁邊的糙地上,喝豆漿、吃蔥油餅。餅是巷子口一個推著三輪的老婆婆做的,每天早上她都準時出現在那裡,蔥油餅的香氣總會叫經過的程陸揚饞上好一陣子。外公不太主張他每天都吃這種油炸食品,倒不是因為擔心外面的食物不衛生,而是因為不健康‐‐畢竟那個老婆婆也在巷口做了幾十年的生意了,業界良心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程陸揚只好接受了一週吃兩次的規矩,鐵打不動,要是一週內想多吃一個怎麼辦?不好意思,外公可是牛脾氣,再撒嬌都沒用!程陸揚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側過頭來看著秦真:&ldo;對了,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外公的脾氣倔到什麼地步呢!那老頭子可真是,簡直超越了人類的語言範圍,一路直逼外太空。&rdo;他明明還沒開始說呢,秦真就已經笑得不行了,這都是些什麼形容詞啊?&ldo;程陸揚,你小時候語文一定很好!&rdo;&ldo;呵呵,你家程大爺何止語文好,科科都是那麼棒!&rdo;程陸揚很神氣,&ldo;行了,別打岔,跟你講件我外公的英勇事蹟。&rdo;然後他就講到了老人家是如何在一個深夜裡迷迷糊糊地起來上廁所,結果聽見隔壁有人在撬鄰居家的門,窸窸窣窣的聲音特別可疑。他從貓眼裡看了看,發現真是賊,立馬拎起掃把,把門砰地推開,大吼一聲:&ldo;抓賊啦!&rdo;他這一吼不打緊,倒是把賊給嚇得工具什麼的統統掉地上了,當下也顧不得撿,只能撒腿就跑。程陸揚說:&ldo;老頭子追了他四條街,追得他癱倒在地,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塞進老頭子手裡,求老頭子放他一條生路,他還想好好做人。老頭子非得讓他上派出所去,他又跑,老頭子又追,最後把賊給嚇哭了,跪在地上討饒。&rdo;秦真聽得一愣一愣的,&ldo;外公體力那麼好?&rdo;黑暗中,因為距離太近,足以看清她那傻乎乎的模樣。程陸揚哈哈大笑起來,&ldo;騙你的,那賊什麼都沒偷到,老頭子又不是傻子,幹嘛要追那麼遠啊?再說人家偷的又不是他!&rdo;秦真黑了臉,捶了他一拳,&ldo;別的不擅長,胡編亂造就你厲害!像我這種成熟穩重的女性,要被迫和你這種猴子家來的逗比進行常人無法理解的語言交流,簡直就是心靈與ròu體上的雙重摺磨!&rdo;程陸揚笑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和她貧嘴,而是靜靜地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隔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開口說:&ldo;他是真的脾氣犟,肺病拖了那麼久,到後來已經變成肺癌了。癌細胞轉移擴散得很快,醫生再三勸他留在醫院化療,可他偏不。任由醫生磨破了嘴皮子,他就是鐵了心要出院。那時候一棟樓的老太太老頭子們都來家裡輪番勸說,他乾脆把門鎖了,誰的話都不聽。&rdo;秦真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黑暗裡,她一聲不響地愣在那裡,頭一次聽程陸揚這麼認真地給她講過去的故事。他的聲音很平靜,很溫柔,與窗外的疾風驟雨、打雷閃電截然相反,帶著一種她所不熟悉的哀傷。他說:&ldo;老頭子這輩子中年喪妻,晚年一個人住,他說他最高興的事就是我回到縣城去陪他。而他疼我愛我,把餘生的所有精力都傾注在我身上,又怎麼捨得住進醫院化療,留我一個人在家呢?&rdo;老人回了家,帶著外孫繼續過日子,和以往任何一天都一模一樣,燒菜做飯、送他上下學。週末的時候會帶著他外出買菜,由著他像個大少爺一樣在菜市場指指點點,他說要吃魚,菜籃子裡就一定有魚;他說要吃土豆牛ròu,餐桌上就一定會出現香噴噴的土豆牛ròu。最初的日子裡,老人因肺部不斷咳嗽,夜裡甚至會咳血,但他關好了門,壓低嗓音捂著嘴咳,甚至在被子裡咳,無論如何也不讓隔壁的程陸揚聽見。後來癌細胞轉移到了肝臟,他就一宿一宿地肝疼,躺在c黃上翻來覆去,甚至用c黃頭櫃上的手電筒不斷地抵住肝部,用皮ròu的疼痛來轉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