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第1/1 頁)
不是敷衍了事。也不是做做姿態給他看。她沒有顧忌身上的衣服是否會髒,也沒像別的姑娘家注重顏面怕被曬黑,就這麼半蹲在黃土地上,專心致志拍照。指揮官全程神情緊繃,眉宇間有難掩的焦躁。排雷是一項太過艱險的任務,他無數次親眼目睹手下戰士的傷亡。因炸藥威力太大,年輕計程車兵們往往一受傷,就留下了一輩子的殘疾。戈蘭高地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息。午時,薛定去摩托底座下拿了三明治‐‐早上出門時備好的。坐到了樹蔭下,暫且歇歇。祝清晨從善如流,從小車上拿了兩瓶便利店買來的鮮榨果汁,遞了一瓶給他,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薛定沒忍住,略帶刻薄地譏諷了一句,&ldo;不是沒現金嗎?還有錢買果汁?&rdo;祝清晨就更沒聽見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著他的手啃了一口三明治。然後擰開蓋子,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果汁。末了靠在大樹上,神情坦然地伸了個懶腰。薛定:&ldo;……&rdo;手裡的三明治多了個牙印,狗啃了似的。他有些煩躁,卻又有點想笑。人工排雷是極度耗費時間的事,日頭東昇又西移,程序極為緩慢。戰士們趴在烈日下,戴著防護面罩,一點一點翻動土裡的地雷,拆除爆破裝置。下午五點,意外發生。距離禁區邊界約莫一百來米的地方,一名戰士在拆除地雷時觸發了另一枚還未來得及發現的雷,叫都沒叫出聲來,砰地被炸飛到半空中,又重重落地。指揮官親自上陣,聲音嘶啞地下達命令,匆匆沿著安全地點跑到事發現場,將傷者背了出來。祝清晨隔著大老遠,看不見那人的具體情形,只看見指揮官揹著個奄奄一息的人匆匆而來。他的身側掛著那人的腳,其中一隻像是破布娃娃似的,一晃一晃在空中蕩。鮮血觸目驚心地往下淌。指揮官揹著人跑近了,就要經過兩人站的地方。口中大聲叫著準備急救箱,臨時處理後立馬送往醫院。就在此時,薛定一把拉過祝清晨,伸手擋在她眼前,一言不發。祝清晨一頓,隨即拉下了他的手,毫不避諱地朝傷者看去。她說:&ldo;假裝看不見,並不代表沒發生。你能看,我也能看。&rdo;要並肩作戰,就不應有一絲一毫的退縮或怯意。於是那名戰士就這樣出現在視線裡。指揮官揹著他匆匆而過,他已有些神志不清,昏迷在指揮官的背上,渾身都是血,看不出究竟哪處出了問題,又或許渾身都受了傷。戈蘭高地黃色的泥土粘在他身上,與鮮紅的液體混在一起,彷彿戰士的歸宿。他囈語著,翻來覆去就一句話。祝清晨問:&ldo;他在說什麼?&rdo;薛定輕聲答:&ldo;他說,他想回家。&rdo;她默然不語,手指都攥成了拳。湛藍的天空,黃色的荒原,遠處的堡壘屹立多年,這是以色列與敘利亞最美的景點之一。可哪怕處於和平時期,戈蘭高地也依然有流血和犧牲。昔日的戰爭已經遠去,傷痛卻還在繼續。薛定面容緊繃,抽過祝清晨的相機,對著指揮官揹著傷者這一幕快速閃了幾張,從側影到背影,從整體到那條晃晃悠悠的腿。一位緊隨指揮官往前走計程車兵忽然間停下了腳步,一把摘下防護面罩,滿面都是淚水,卻還喘著粗氣朝薛定嘶吼。薛定拿著相機,輕聲說了句什麼。他咬著牙齒,一言不發跟上了指揮官。祝清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末了才問薛定:&ldo;怎麼了?&rdo;薛定自嘲地笑了一聲:&ldo;他問我,那人都傷成這個樣子了,我為什麼還有心思拍照,是不是半點同情心也沒有。&rdo;&ldo;……那你說什麼?&rdo;&ldo;我說,正因為我同情他,才想讓更多人看到這一幕。如果人人都意識到戰爭帶來的巨大苦難,也許將來就不會再有人面臨和他一樣的傷痛。&rdo;每一名戰地記者大概是這樣想的,如果把眼前所有動魄驚心的事件都曝光,也許世界就不會對正在發生的災難視而不見。薛定也不例外。所以他們選擇在無數人受苦之際,隱忍不發,只埋頭拍照做報道。那不是缺乏同情心,而是同情心的另一種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