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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漫天,遮住的不是人眼。是心。是對未來的所有希望。薛定與祝清晨一同,蹲在某處帳篷的陰影下,吃完了早晨準備好的三明治。祝清晨吃不下,卻逼迫自己吃下去。她揉揉眼睛,站起身來,彷彿沉默許久才終於積蓄夠了力量,開啟鏡頭蓋,開始四處走動,拍攝。多少人活在平靜遙遠的角落裡,為新衣服不夠穿而發愁,為外賣到底是點黃燜雞還是麻辣燙而徘徊,為週末去哪家商場購物喝下午茶而糾結,為今天與戀人吵架而淚流滿面,為明日又重歸於好而歡天喜地。那些傷春悲秋,那些喜怒哀樂,在這個地方俱是奢侈的白日夢。很多人活著,是為了享樂,為了先苦後甜,他們就連憶苦,也只是為了思甜做鋪墊。他們不曾嘗過真正的絕望,他們以為失戀和失業就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他們活得太簡單,又太浮華。可在這裡。在這裡,活著就已是最大的艱辛。多少人窮其一生,抱著沒有希望的希望,只為了活下去。她看見遠處的孕婦慢慢蹲下身子,從水窪裡捧了一鞠水,艱難地洗了洗臉。肚子圓滾滾的,像個皮球,看著離預產期也很近了。祝清晨不知道她為何要洗臉,頂著大太陽,用那樣髒的水。她想,也許是因為孩子即將出生。那個女人也希望當孩子睜開眼看見母親第一面時,自己是漂漂亮亮的,不要那麼風塵僕僕,也不要那麼骯髒潦倒。鏡頭定格在那一幕。祝清晨的眼眶滾燙而酸楚。生平第一次,她忽然覺得那二十五年的家庭不幸、那五年的愛情受挫,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她從不曾缺衣少食,沒有見識過連活下去都需要巨大勇氣的命運,她原以為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可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眼前這災難的巨大。戰爭帶來的創傷,是土地的乾涸焦躁,是森林的蕩然無存,是百姓的顛沛流離,和心靈上永遠無法彌補的失落與迷茫。薛定站在那片黃土地上,與她同處一片沙塵中,接受烈日洗禮。他問她:&ldo;祝清晨,是一起回國,接受安穩的生活,還是留下來,繼續目睹人間慘劇,做著也許徒勞無功,但也許會讓自己心裡稍微好受那麼一星半點的事?&rdo;祝清晨回頭望著他。他說:&ldo;安逸與沉重,我們只能選擇其一。&rdo;她凝望他片刻,反問:&ldo;如果我要回去,你會心甘情願專業,陪我回國?&rdo;他點頭。像是一場豪賭。可烈日下,他的女戰士到底是含淚笑了。她說:&ldo;薛定,你這混蛋,你就是料定了我會留下來,是不是?&rdo;不然不會帶她來看這人間慘象。不然不會對她說那麼多大道理。薛定笑了,定定地看著她,&ldo;那你選擇留,還是走?&rdo;她死死攥著相機,指尖都發白了。&ldo;你有膽子留,我為什麼會膽小怕事,選擇走?你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偉大,就你一個人無私,是不是?&rdo;即使眼眶滾燙,她也哈哈大笑著,在風沙中不可一世望著他。&ldo;我偏要留下來。&rdo;不是因為偉大,亦不是無私。她忽的想起了高中畢業時,當她選擇攝影這個專業,姜瑜是那樣反對。在母親眼裡,攝影這條路最終的崗位就是走進影樓,成為一個整日奔波在外,對顧客說笑一笑的職業拍照者。可她無法對母親言明,她喜歡快門一按,便能定格瞬間這件事。兒時,她也曾當過無憂無慮的小公主,那時候不知父親的殘忍,不知母親的固執。如果可以定格那個時候,就好了。後來,她開始明白人會老去,姜瑜的美麗被蒼老取代。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定格住母親年輕漂亮的模樣。生命中有太多稍縱即逝的美麗,如果可以留下哪怕一瞬間,那也好。可這些抽象的話語,她說不出口,姜瑜也無法理解。直到今時今日。祝清晨才忽然發現,選擇攝影這條路,不僅僅是可以留住美麗的時刻。她可以用鏡頭捕捉美好,捕捉幸福,也可以用它定格傷痛,放大不為人知的酸楚。她只有一雙眼,只有一顆心,她的聲音太渺小,不足以吶喊到世人都聽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