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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的現在,當他再一次接觸到薛青青的目光,才忽然間看懂。那個眼神裡有渴望,有憧憬,有乞求,還有一種悲哀的傷感。他覺得他像是中了魔咒,從這個女人的方方面面都看見了周安安的影子。可她明明不是他,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張臉上沒有一處是相同的。可他慢慢地,竟覺得自己似乎屈服在了這樣的眼神之中。啞著嗓音,他輕聲說:&ldo;那你告訴我,他是什麼樣的人。&rdo;怒火被一直無形的大手溫柔撫平,急躁如他竟願意在捱過一巴掌後,給她一個機會說清楚事情的始末。一剎那,那個女人的眼睛亮了起來,彷彿天上的月亮,照亮黑夜,驅散陰霾,充滿了皎潔明亮的喜悅。她鬆開拽住他衣袖的手,聲音並不大,可一字一句都那樣真切清晰,響徹耳畔。她說:&ldo;這位老先生,拾荒三年半,撫養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嬰孩,哪怕生活艱辛,也傾盡全力為那孩子提供他所能給予的最好的一切。而現在,為了孩子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他分文不取,甚至連面都不露,將孩子歸還給家境優渥的親人。&rdo;周笙笙望著陸嘉川,眼神潮溼而柔軟。只是一剎那。一剎那間,他猛然記起早晨看到的那則新聞,彷彿一記響雷劈下,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他張了張口,再看面前的老者,那醜陋的臉,粗糙的手,難看的身型,和略顯侷促的神情舉止……車來車往的街頭,喧譁的城市陷入一片燈光火海里。陸嘉川站在那裡,一顆心忽然沉入谷底,隨著洶湧的浪潮起起伏伏,無處安放。 沒臉沒皮周笙笙對人鮮少有過什麼訴求,因為她深知,在這世界上能做到問心無愧的人恐怕寥寥無幾,而自顧不暇的人是沒有權利對別人提出諸多要求的。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獨獨對陸嘉川這樣苛刻。這個社會是以貌取人的,她阻止不了,也沒想過要去做這個反叛英雄,可是陸嘉川不可以。陸嘉川,她非阻止不可。她是那樣固執地望著他,眼底甚至有了點點溼意,就像是新潤過的筆尖落在宣紙上,那一點點痕跡不斷擴大,幻化成湖面久久不散的漣漪。良久的沉默,她與他對望著。直到年輕的男人微微一動,彷彿卸下了全身的盔甲,驟然就柔軟下來,側身望向老者。他張了張嘴,像是艱難呼吸的魚,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那三個字。夜風吹在臉上已有了春末的燥熱,他忽然走向那張桌子,將他們未曾開啟的一瓶啤酒拿在手上,轉身回來。咬掉瓶蓋,他直視老者,眼神深似海。對不起這樣的措辭,因為被人使用過太多次,逐漸變成日常用語,失去了原本可以承載的深意。所以他仰頭飲下一整瓶酒,在周笙笙陡然間睜大的眼睛下,將瓶中液體喝得一滴不剩。他的聲音很低,卻又很清晰。他說:&ldo;想要敬你,但一杯不夠。&rdo;空瓶還在手中,他的面容因為喝得太急太猛,頃刻間紅了。可他定定地站在那裡,朝老者伸出手來:&ldo;希望你能原諒我。&rdo;拾荒男子有些侷促,慌忙伸出手來,笑起來時面容上溝壑縱橫,比實際年紀看上去老很多:&ldo;都是誤會,你別放在心上。&rdo;他的手是常年拾荒的手,粗糙黝黑,醜陋不堪。相比之下,陸嘉川的手卻是一件藝術品,纖細修長,指節分明。這讓老人遲疑片刻,侷促地將手在外套上擦了又擦,才與他交握在一處。陸嘉川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哪怕內心波瀾壯闊,也因嘴拙而難以表達心中所想的千萬分之一。他喉頭髮緊,好半天才低低地說出一句:&ldo;真的很對不起。&rdo;老人笑呵呵說著沒關係。那樣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那樣輕易就接受道歉不再計較的好脾氣。陸嘉川的心在這一刻被沉甸甸的情緒壓得難以平息,最終鬆開手,他深深地望著老人,說:&ldo;您很偉大。&rdo;不再是你,而是您。是看似比他,比普通人要渺小很多、卑微很多的拾荒者,卻也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至關重要的好心人。因為有這些好心人的存在,這個日益冰冷的世界才似乎多了那麼幾分人情味,而像他和周笙笙這樣普普通通的路人,也因為無意中目睹這樣無私的善舉,剎那間明白了活著的真諦。